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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上門

二十八. 上門

芳晴晚上回來看見李明彩的樣子心疼得不行。

果然是打重了,萬樹德在一旁暗暗後悔。芳晴媽右耳嗡嗡的,始終感覺有重聽。

要去看醫生啊。芳晴一咬牙,撥了方達生電話。對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沉穩,他約好時間地點,芳晴忍不住低聲說:“對不起。”

“良心發現了?一次又一次放我鴿子。”

芳晴不知道這個樣貌普通的男人居然還能說出這麼風趣的話,她一時間漲紅了臉,不知如何回答。電話斷了又來,這次是李浩勤。芳晴記得他中午已經發過短信,她聽他在那邊講:“我有事,改天約你。”話語簡短,倒是李明彩比芳晴更曉得如何應對。“我一會兒什麼都不會說的。”芳晴被母親的話逼得臉紅,她置若罔聞的攔了輛出租車,老遠就瞧見方達生站在大門口翹首以待,他不招呼芳晴,先招呼伯母,李明彩一隻左耳聽得真真的,她滿臉含笑全不似第一次見面時的無禮。“小方啊。”方達生爽快的應了一聲,傾刻間心裡雪亮,如果有朝一日他能與芳晴成婚,那麼岳母絕不會成爲他們生活中的障礙。

他能控制她們。

這只是小意思。他應對得體,招呼周到,請醫生過來仔細看診認真解釋。芳晴聽了兩遍一顆心落回肚裡,她感激的望着小方,嘴裡說不出話。

倒是小方有話要講:“下次再碰見這種人,別這麼搏命了。他要錢就給他,否則上一次醫院花的還不夠省的,報警沒有?”

李明彩搖頭又點頭,面孔紅起來,看得芳晴愈加難過。

這樣的負疚,方達生通通經歷過。他壓下心裡的疑問,溫和的說:“我送你們。”

一輛奧拓飛也似的開回去。李明彩腳下生風的和人招呼應酬,“順路順路。”她右耳重聽未愈,聽什麼奉承都是雙倍,早樂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見萬樹德忙拉了小方上前介紹:“方達生,就是那啥的侄子。”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略顯遲鈍的憨笑着迎上來。雙眼渾濁,步履緩慢,每走一步皆從四肢百骸散發流露出無限的謙卑與驚喜。這一幕方達生通通經歷過,和從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的身份從受審者變成了決定人。

他是喜歡這種感覺的。

萬樹德一眼就看出來了。

對於自己的同類,人們總是具有格外敏銳的嗅覺與洞察力。萬樹德深諳此道,他深深的,深深的把自己藏起來。如同面對李浩勤那一次,老無所欲,行就將木,是他留給所有人的面具。這是安全的,也是屈辱的。在他這把年紀,無論是法律人情還是環境,都未曾主動賦予他應有的體面與尊嚴,爲了生活,他不得不挺身而出自降風骨去遷就去討好一個又一個後生小子。因爲這個,他不能不怨恨芳晴,那半生的指望,一世的疼愛,竟換不回女兒對自己的呵護。萬樹德非常小心非常小心的向芳晴瞟了一眼,芳晴一無所知,她手持電話不知和誰竊竊私語。

“哎呀大事情,你堂哥要過來出差。”李明彩拍着手掌大聲說。

樓道很窄,很一句話都被迴音隔成二三段,芳晴落在最後頭,她還沒說話,李浩勤在電話那頭先問出來:“你堂哥,要不要我過來啊?”

芳晴臉一紅,她慌張甜蜜的說一句:“我再打給你。”就把電話掛了,萬樹德恰在此時從房裡伸頭出來,“這孩子真不懂事,就只知道工作。”他搖頭說。芳晴心虛得連趁勢接上話頭的勇氣都沒有,她靦腆的微笑着細聲說道:“家裡亂,今天多虧你幫忙。” -------在好久以前,這些都曾是方達生說過的臺詞,他心裡一酸,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嘴上卻真切的回覆一句“沒關係。”是真的嗎?李明彩高興的說:“那下次我還找小方。”芳晴完全來不及阻止母親的魯莽,她臉又紅了,期期艾艾不知如何是好------這倒是普通平常溫暖的一家,就象他一直以來所期望的那樣,靠自己的手,勤勤懇懇的生活。方達生低下頭向老萬遞了支菸,和李浩勤不同的是,他姿勢謙和做足了晚輩的樣子。滿足,從內心深處往外的溢了出來,萬樹德吐個菸圈,李明彩立刻就明白,“走走走,我們去準備幾個菜。”

“出去吃吧。”

李明彩嗔了小方一眼,“那多浪費,別小瞧我的手藝。”

她說做就做,哪怕天黑夜重也難不倒。這家一塊肉,那家幾根蔥。“媽,你人緣真好。”李明彩在女兒額上狠敲一記,“學着點,人家都上門了,你也不知道好好表現表現。”芳晴手上的小刀被這話驚得微微一斜,血流出來,不過是小傷,李明彩大呼小叫的喊“哎呀受傷了。”

方達生在屋裡巴不得有這麼一句,他立刻跳起來從萬樹德的嘮叨絮語裡逃到走廊上去。“傷哪兒了?”他問。

芳晴一根手指頭含在嘴脣裡,既不能語,也不敢把指頭拿出來給人看。

“讓小方帶你去買創可貼吧。”萬樹德說,他們夫妻同心,在閃電中打了個來回: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方達生。

出身相等,學歷相當,論家世,比咱們家還差呢,但強在年齡稍長有事業基礎,工作單位也好,是在醫院。至少以後看病不用發愁,老家親戚雖多,聽他口鋒倒象是個清醒的,咱們再提醒着點,也不算什麼難事。

萬樹德計議清楚,只覺得事事妥貼。

老了,有點糊塗了。就這麼點小事,居然也要這麼長時間才能定下來,真是枉做小人。萬樹德把一隻火機在手上捏來捏去,夜深露重,他們老倆口就着花生米下粥,“好香。”萬樹德撂下碗,“不用等門,咱們先睡吧。明天騏彰要過來。”

萬騏彰是芳晴的堂兄,也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一個。

“讓騏彰也見見小方吧,也給芳晴參謀參謀。”

萬樹德覺得這點子不錯,他難得的撿起掃把哼了幾句戲腔,一擡頭芳晴正好站在他面前。“回來了?”他今天心情好,有興致象正常的爸爸那樣和女兒開幾句玩笑。芳晴板着臉,嗯了一聲,不言不語的一扭身坐到牀上。

不用別人吩咐,李明彩早悄沒聲的關門關窗,布簾一拉,他們就是真真切切的一家子。萬樹德不明究裡,仍然是玩笑的語氣,他問芳晴:“是那小子給你氣受?真是跟天借了膽,明天上門,我好好教訓他。”

芳晴反問:“誰說他還要來?”

“你騏彰哥明天要來,小方當然得上門來見見。”

“他又是我們傢什麼人,爲什麼要上門來見騏彰哥。你們先出去吧,我要睡了。”

芳晴說完這話隨即敏捷的單手攔住萬樹德的胳膊,“你不能再打我。”她說。

萬樹德一臉震驚與不可置信,姑且說他沒這心思,就算有,那也只是爲了女兒好。

可她在外面已經被人家打夠了。

不在臉,而在心。

做上司的嫌她蠢笨,做同事的嫌她不會媚人,做朋友的,啊,宜敏走了,她就已經沒有朋友。她揹着一身債,被人日日催逼。連婚姻都被人拿來做還債的砝碼。

“你們別再逼我,我很累。”她低聲下氣的說:“現在外面壓力有多大,你們根本就想像不到。不再是你們那個時代了,做死做活都有人管。”

萬樹德聽這話心裡一慟,心腸旋即剛硬。“逼?”誰當得起這個字。若真認了,以後也不必在女兒面前做人。他於是冷笑着說道:“誰逼你啊?買房子是我們逼的?借錢是我們逼的?你找男朋友,我們也只是在邊上看熱鬧。男人是你帶回來的,倒現在還成了父母逼你,你真是讀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你這樣的女兒,”他呵呵的笑着,在暗夜裡有說不出的詭異。

芳晴被萬樹德這一長串質問逼得瞠目結舌,她辯無可辯,只能嗚嗚的哭,倒忘了對他們說出最最重要的一句話。

萬樹德懶得和她這窩囊廢計較,他一摔簾子,恨恨的說道:“看你騏彰哥明天怎麼說你。不睡還愣着做什麼。”他對李明彩吼道:“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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