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酸鋇?”林山的眼睛眯了起來,但透過那眼皮的狹縫,還是有吃驚和慌亂的神色透了出來。
“難道不是嗎?”林山的反應,讓我接下來的話更爲自信了,“五個人,全部都出現了脫髮的現象,而且臉頰和頸部也都出現了深陷,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許警官,你繼續說下去,我在聽。”“硝酸鋇是一種無色立方晶體或者白色粉末,屬於毒性化學物質,易溶於水,且無色無味。誤服後表現爲噁心、嘔吐、腹痛、腹瀉、脈緩、頭痛、眩暈等。嚴重中毒出現進行性肌麻痹、心律紊亂、血壓降低、血鉀明顯降低等。可死於心律紊亂和呼吸肌麻痹。腎臟以及呼吸系統會受到損傷。大量吸入本品粉塵亦可引起中毒,但消化道反應較輕。長期接觸可致口腔炎、鼻炎、結膜炎、腹瀉、心動過速、脫髮等
明顯症狀。”說完,我將卷宗拿了起來:“之前林文書說過,蘇奇等人有的噁心、拉肚子有的肚子疼、喘不上氣來還有打哆嗦和抽風……原本我以爲這是肺炭疽的臨牀表現症狀,可是當回頭去審視整起案件的時候,發現有些症狀是屬於肺炭疽之外的。懷着困惑的心情,我將幾名受害人的照片發到了我的大學導師那裡,以脫髮、臉頰和頸部深陷的症狀爲入手點,最終證實了上述症狀更符合硝酸鋇的中毒,且很有可能
是人爲的。”“硝酸鋇中毒有着一個顯性的特徵,那就是臉部和頸部肌肉羣會出現不可抑制的萎縮抽搐,長期微量的中毒雖不會讓人丟失性命,卻能呈現出明顯的生理病變現象,這就是蘇奇他們爲什麼出現了脫髮,爲什
麼臉部和頸部的肌肉羣會呈現凹陷的原因。通過這些我們還能得出一個結論,就算是穆羊人不幫你,你也完全有能力殺死蘇奇他們,對嗎?”“我沒有想到,這些東西都被你查出來了。”林山很痛快的承認道:“你說的沒錯,就算是那個孽種不幫我,我也一樣能夠完美實施自己的計劃。之所以找到穆羊人,是因爲我要把他拖下水,穆婉不是想看着
那個孽種出人頭地嗎,我偏偏不讓她稱心如願,就是要徹底的毀了他。”
“你已經瘋了。”蘇沫冷冷的說道,“人都說生母不親養母親,雖說穆羊人不是你的親生骨肉,但你畢竟養育了他二十多年,這麼長時間就算是一塊兒石頭也該捂熱了,你到底有沒有心呢?”
“我的心,已經完全交給“公主”了。”失神的呢喃過後,林山才擡起了頭,“你們既然查到了硝酸鋇的事情,那可知道我爲什麼要這樣做?”“軟硬兼施,控制蘇奇等人。”這一點,我也早已經弄清楚了,“這些年蘇奇他們都是依附着你生活的,可是你很清楚,先要完全控制住他們,僅僅是給予財色是不夠的。想要讓讓他們對你言聽計從,不生出
任何背叛之心,那就必須在喂甜棗兒的同時揮舞手中的棍棒,硝酸鋇就是令他們忌憚的棍棒。”
“我爲什麼要控制他們?”林山問我。
“這個問題還是留到最後吧?”我沒有直接給他答案,“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給你個滿意的答案。或者說,將你隱藏更深的罪惡全部挖掘出來。”
“好。”林山點點頭,“那就繼續說我的犯罪過程,你們想不想知道爲什麼每次我都會出現在案發現場,而且每次都會趕在林文書他們的前面?”“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我不會給林山任何掌握主動的機會,於是直接說道:“女人是順着繩子進入受害人家裡的,既然是人偶,那就沒有自主行動的可能,所以想要讓人偶進入屋子,裡面就必須要有人
接應。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實你早早就已經進入了受害人的家裡。”
“這豈不是矛盾了?”林山嘿嘿一笑,“如果我提前進入了受害人的家裡,林文書他們去我家看到的又是誰?”
“你弟弟,林海。”
“你繼續說吧。”林山的神色黯淡了幾分。“其實我之所以說是林海,完全是受到了蘇寧的啓發,他說那晚看到“女人”之後,去叫你的時候有些反常。你不僅出現了答非所問的情況,更沒有如同前幾次一樣急匆匆的從屋子裡面衝出來,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而如果細緻思量便能得知,以前你在回答治安隊員的話之後,都會急匆匆的從屋子裡面衝出來,爲什麼唯獨那天晚上沒有呢?答案就是那天晚上林海在縣刑警隊拘留着,自然是沒有辦法幫你
的。”
“如果是這樣,蘇寧爲什麼能夠聽到我的話?”林山說到此,擡頭看了看我,“畢竟剛纔許警官說了,我只是答非所問,並不代表我不在家。”
“蘇寧之所以聽到了你說話,是因爲你提前錄了音。我記得那次去你家,在角落中就看到了一臺錄音機。”
“那也說不通,我怎麼知道蘇奇什麼時候去,我怎麼能把我錄音的播放時間?”
“門環。”我說出了兩個字。
“……”林山沉默了下來。“那次白天我和蘇沫去你家的時候,曾經敲過門,當時我在門環裡面發現了一個線頭兒,我想那東西不會平白無故的出現吧?”看到林山依舊不說話,我繼續拆穿着他,“蘇奇在看到“女人”之後,急匆匆跑到
了你家,在呼喊你的時候,手也在大力敲打着門環。就是在那個時候扯斷了那根線,從而讓錄音機開始了播放對嗎?”
“對。”林山承認着。“但錄音終歸是錄音,不可能如同人一樣問答,於是就出現了答非所問的情況。燈,同樣是被機關開啓的,而且就在錄音播放鍵跳起來的瞬間。至於蘇寧說看到屋子裡面有你的影子就更容易解釋了,你能制
作出華美的服飾以及栩栩如生的人偶去犯罪,那麼弄出一道影子混淆視聽也就成了手到擒來之事。”
“你繼續說吧……”隨着我的講述,林山的臉色愈發黯淡了起來,之前那股子囂張挑釁的氣焰,也是在逐漸弱滅着。“你提前守在受害人的家裡有兩個目的,一個是順利接應木偶進入屋子,另外一個就是利用劇毒眼鏡蛇將蘇奇等人咬傷。但你還是低估了人在死亡時候爆發的能量,至少蘇奇就曾經嘗試過咬死那條眼鏡蛇,
雖然最後失敗了,可是他的喉嚨深處卻留下了一塊兒蛇鱗,成爲了有力的證據。”“沒錯。”林山點點頭,“在我的計劃裡,根本就沒有使用麻醉劑的打算。因爲蘇奇他們常年硝酸鋇中毒就已經虛弱不堪了,加上又感染了肺炭疽,根本不可能出現劇烈的反抗。眼鏡蛇的神經毒素完全可以讓
他們陷入到癱瘓甚至休克當中,當他們徹底失去行動能力之後,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抹除所有的證據。”“是啊……”我唏噓一聲,“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爲什麼都是被燒死的,山洞前的林海會出現掙扎,可是蘇奇他們卻沒有,後來總算是找到了答案。因爲林海沒有硝酸鋇中毒,因爲林海沒有感染肺炭疽,因爲林
海被眼鏡蛇咬傷的時間比較短,神經系統並沒有被蛇毒徹底的破壞掉。”
“你們還知道什麼,都說了吧……”林山徹底放棄了抵抗。“知道全部。”我翻了翻卷宗繼續說道,“你燒死林宏亮等人的東西也不是固體酒精,而是添加了化學物質的膠狀汽油,通常用來製作戰爭中的凝固汽油彈。那東西遠遠要比固體酒精可怕,燃燒時間更長,火
焰峰值溫度也更高,這就是爲什麼蘇奇等人的創口呈現藍黑色的原因。”
“你們,你們找到了?”“嗯。”我點頭,“我提取到的剖面組織在市局進行了化驗,發現了汽油燃燒後留存的煙塵物質。得知這一點之後,我們對你家進行全面細緻的搜索,發現了幾塊沾染煙塵物質的混紡布,如果我判斷正確的話
,你在燒死蘇奇他們的時候,曾經用混紡布遮蓋了牆壁,從而杜絕了牆壁上留下汽油燃燒煙塵物質的可能。”
“如此說,那根繩子你們也找到了?”“當然。”我拿出一張照片說道,“這是你家最西邊兒的房子。那天林文書讓我們去跟你告別,可你並不在家,我們等候林文書尋找你的同時,也躲進了那間屋子避風,在那裡我們看到了一張粘網。那張網有
着內外兩層,當時蘇沫說是爲了粘捕不同的走獸和飛禽使用的,裡面那層細線暫且不提,就說外面的那些粗線,其實就是尼龍繩被拆散後編織的結果對嗎?”
“你都猜到了,又何必再問我。”林山苦笑一聲。
“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林海知不知道你要殺他,他是怎麼被你騙回來的?”這是我至今都想不通的疑點。“那個不爭氣的東西,還需要騙嗎?”看了我一眼,林山繼續說道,“自打他從刑警隊逃走之後,就一直跟我保持着聯繫。在打算跟穆羊人那個孽種攤牌的時候,我就已經給林海打了電話,說讓他回來拿一筆錢作爲跑路的資金,並且讓他去後山的山洞找我。在他到了之後,我就用眼鏡蛇襲擊了他,當穆羊人怒氣衝衝帶着同歸於盡之心趕到山洞的時候,林海已經是口齒不清了,加上穆羊人因爲憤怒失去了理智
,所以便把林海當成了我。”
“而你,在那個時候已經踏上了前往生成的路。”話說到此,所有的疑點總算是解開了。“這本是我的金蟬脫殼之際,如果我以林海的身份自首,最多也就是被判強姦罪坐牢,十年八年之後,我依舊能夠活下去。但沒有想到,小小的兩塊兒蛇鱗居然讓你們挖出了李樹清被殺的事實,這或許就是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這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可真是充滿了諷刺。”蘇沫說。
“諷刺嗎?”林山笑了笑,“你們覺得我瘋了也好,認爲我心理變態也罷,總之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從來一次,我還會殺了他們。”
“再來一次,我們還是會抓到你。”蘇沫的臉上已經掛上了寒霜。
“其實你殺害了這麼多人,也不光是因爲周子歌對嗎?”我轉移了話題。
“……”林山沒有說話。“不想說就不要說了,我說你聽着就好。”回憶了一下,我繼續說道,“因爲穆婉的事情,你對“公主”有了瘋狂的迷戀,這種迷戀隨着周子歌的出現也被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我想你是真的愛上她了,否則也不
會用祭祀的方式去表達痛不欲生的思念,你明知道“烏甲”的傳說是虛妄的,卻還是河邊燒了一隻。或許,你是真的希望周子歌能帶着前世記憶回來找你吧?”
“……”林山,依舊沉默着。“可是我知道,你殺死蘇奇他們並不是出於他們侵犯過周子歌這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們越來越貪婪,而你守着的那座寶山則越來越小,當有一天你無法滿足他們胃口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就都會被揭
穿,那是你所不能接受的。因爲那件事情不光關係着你,還關係着你的父親。”
“你,你們,你們連這些也都知道了?”林山第一次露出了絕望的眼神。
“都知道了。”我點頭,“在第一次聽說你父親是十里八鄉首富的時候,我對他是充滿了欽佩的,可現在我想說的是,他置辦的豐厚家業並非打拼出來的,而是投機倒把、竊取國家財產的結果。”
“他沒有投機倒把,更沒有竊取國家財產……”林山咆哮了出來。
“沒有嗎?”我冷笑一聲,又甩出了幾張照片,“你的房子之所以蓋在河邊兒,並不是真的爲了公主嶺鎮的防洪防汛工作吧?而是,爲了掩蓋住這個地下通道的出入口,對嗎?”
“我,我……”
“你想不想知道,我們是怎麼找到的這座地下軍事物資倉庫的?”
“事已至此,你就直接說吧。”
“一切,都是因爲你,是你給的我們線索。”
“我?”林山愣住了。“沒錯,就是你。”我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邊,“在我們初到公主嶺的時候,林文書說過,你是個盡職盡責的鎮長,爲了公主嶺的發展建設嘔心瀝血,甚至不惜散光了自己的家財。當時我是從心裡敬佩你的
,可是當一個個疑點被慢慢解開之後,我產生了極大的困惑,一個設計殘忍詭局害死了這麼多人的劊子手,真的會爲鎮子做這麼多事情嗎?”
“不會。”林山自己先承認了。“是的,不會。如果你是真心發展公主嶺的話,完全可以答應縣裡引資立項的事情,那纔是造福鎮民們的長遠之計,可你爲什麼三番兩次的阻撓呢?因爲一旦水泥廠之類的企業在公主嶺鎮建設起來,那就勢
必要動鎮子周圍的山,可那些山是不能動的,因爲一動的話,你們林家的秘密就會被所有人知曉。”
“你究竟是根據什麼找到的那座倉庫?”林山更在意這點。“路燈、大門、以及那一車混紡布。”我掰了掰手指頭,繼續道,“你父親生前曾經弄了很多混紡布回來,發給了公主嶺鎮的家家戶戶用以冬天取暖。在那個年代想要搞到混紡布可不是容易的事情,畢竟那種布當時主要是供給於部隊的,而且價格很是不低。我可不相信你的父親真有那麼大的善心,所以只有一個可能,混紡布是不花錢的。還有路燈,在第一次進入公主嶺的時候,那些路燈就曾引起過我的注意
,路燈雖然刷了新漆,可是卻掩飾不住那古樸的造型和花紋,一看就是制式批量貨。再有的就是你家的大門,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那不光已經有了很長的年頭,而且材質十分精良。”
“所以,你們就想到了這些事軍事物資?”“沒錯。”我點頭,“你父親那個年代,公主嶺鎮貧瘠異常,可你們林家卻攢下了那麼大的家業,這不得不令人深思。到你成爲公主嶺鎮的鎮長之後,表面上做出一副爲了公主嶺發展不遺餘力的樣子,可偏偏又幾番阻撓縣裡引資立項的事情。將你們林家兩代人的做法聯繫起來,再結合種種疑點就能得知,你當鎮長其實是最大的陰謀,目的就是爲了死死守住當年你父親發現的那座地下軍事物資倉庫,確保你們
林家獨尊公主嶺。”“當然,想要控制這麼大一座軍事物資倉庫,那就必須有足夠的人手。而這也就是你控制住蘇奇他們的原因,你不光給予了他們財色,還常年喂服他們硝酸鋇,讓他們始終都無法掙脫你的手掌心。可是你沒有想到,作爲醫生的穆羊人在給蘇奇他們看病的時候知道了硝酸鋇的事情,無意中又透露給了穆長貴,從而成爲了穆長貴反制你的手段。而這,也是爲什麼蘇奇他們會侵犯周子歌的原因,歸根結底一句話
,他們是在報復你。所以,我纔會說就算是沒有發生周子歌的事情,你也不會讓蘇奇他們活下去的話。”
“我輸了……”聽完我的話之後,林山頹敗的癱坐在了椅子上面,“我輸得,心服口服,我願意供認一切的罪行,願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既然如此,那就將另外一件事也說出來吧?”
“還,還有什麼事?”
“你心裡清楚,一會兒會有人進來做份兒完整的筆錄,我希望你配合的同時,也能把那件事情交代出來。當然,你不說,我也有辦法讓你開口。”說完,我和蘇沫就走了出去。
“瘋子,小沫……”剛出去,賈世儒就從後門追了過來。
“賈哥,怎麼了?”
“你們的審訊工作完成的非常好,領導們也給予了相當的肯定,省廳領導點名要見你們,快跟我過去吧。”
“賈哥,恐怕現在不行。”
“爲什麼?”
“因爲我們要去見一個人,對了,你也必須一起去。”
“見誰?”“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