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名法醫,我勘查過太多血腥的案發現場,可無論是肢體分解,還是切骨剝皮,甚至於剖腹焚屍,都遠不及眼前的景象慘烈。除了那雙傷痕交錯的腿之外,再難尋找出任何完整的人體組織。
處理這樣的屍體,已經沒有什麼難度可言了,因爲不再涉及到屍體修復的問題,只需要將人體組織一點點收集起來。沒了難度,取而代之的是煎熬,內心與精神的雙重衝擊,讓人始終處於崩潰的邊緣。
尤爲無助的是,這份兒工作只能我自己來……在我收集碎屍的時候,李劍打着電話,交警繼續勘查着事故現場。而高洋則是帶着剛剛趕來的技術科同事們對現場物證進行着排檢、提取、以及固定,偌大的案發現場沒有絲毫聲音,透着一股壓抑的悲傷
和肅殺。雖說我們認定死於車禍中的就是唐鬆,可具體是不是還要進行覈實,因此李劍在和我商議之後,直接派出去兩組人。一組帶着唐鬆的人體組織回去做鑑定,另外一組帶着照片前往師大。除卻儘快覈實
唐鬆的身份之外,司機的身份也必須要儘快查清楚才行,這是一切工作展開的前提。
隨後,李劍就剛纔的電話做出了說明。電話是楚致遠打來的,在我們離開師大之後,他便將情況對閆肅進行了彙報,隨後便帶人前往了楊光的寢室。當時,開門的是我曾見過的戴眼鏡的顧全老師。
顧全的講述:
最近兩天,楊光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晚上便約了我一起去喝酒,地點在校外的張嫂火鍋店。我和楊光雖然住在一個寢室,但關係始終不冷不熱,於是我便想着趁此機會把關係拉近點兒。
吃飯的時候,我點了一瓶白酒,本意是想把氛圍搞的活躍一些,從而能和楊光推心置腹的交談。可我低估了楊光的失落程度,或者說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總之酒一直在喝,話卻說得不多。一瓶白酒喝完之後,飯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建議早點回校。可酒入愁腸的楊光,怎麼都不同意,不得已我只能又點了瓶半斤裝的酒。我和楊光不是肺腑之交,平時深入的交流不多,可在一起住了這麼久,
他的一些習慣或是生活細節還是清楚一些的。據我所知,楊光的酒量很一般,啤不足升、白不過半,七兩酒下肚之後,他已然是到了失態的地步。
比如,吐了我一身。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纔將楊光弄回了宿舍,給他燒了一壺熱水之後,我便去了二樓洗衣服,大概用了十五分鐘左右。當我回來之後,看到楊光屋裡的燈已經熄了,推了推發現門也上了鎖。
他的酒量不是很好,加上喝完又吐了很多,因此我很是不放心,於是就搬了椅子從透過門上的玻璃查看,發現他已經睡着了。一直到楚致遠他們來到寢室,楊光的屋子裡都沒有任何動靜。
原本,楚致遠是要將楊光喊醒的,但在得知他醉酒之後便放棄了,如之前一樣他也搬了把椅子查看,並邀我一起。手電透過玻璃,我看到楊光正側躺在牀上,或許是手電光的原因,也或許是過量飲酒傷身之故,楊光的臉看起來比平時白了一些。與此同時,我注意到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水杯,不知何時被他放到了牀頭的
地上。這意味着,他曾經起來活動過,至少也是喝過水的。只不過酒意太沉,短時間無法清醒過來。
“自始至終,顧全都沒有說楊光爲什麼鬱悶失落嗎?”我很好奇楊光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爲什麼要借酒澆愁。
“顧全不能確定,不過打電話的時候他無意中說了一嘴,貌似是楊光想競爭師大後勤處的一個職位,可前景不是很樂觀。”
“如果是這樣,倒也能夠理解。”師大的輔導員中,楊光的歲數可是數一數二的,的確是該做出籌謀了。
陽光的嫌疑排除掉了,我的心病也就去了一塊兒,可想到案子愈發的棘手起來,心不免又沉重了幾分。勘查、清理完案發現場之後,已經是幾個小時過去了,若是放在夏季,這時候怕是都要天亮了。連續的奮戰,讓我在此時異常疲憊,可我心中很清楚,繃緊的這根弦絕對不能有任何放鬆。莫說師傅和蘇沫還在殷切的盼着案情水落石出,就單說我自己,也必須咬着牙堅持停下來,否則只會辜負雷大炮
那份兒苦心。
時間在一點點的流逝着,各方的消息也在不斷的彙總過來,首先被證實的第一具屍體,就是唐鬆。
“被渣土車活活壓成了肉泥,也算是契合了“金”字一說,可連環案中的共同徵象火把又去了哪裡?”李劍看起來也是異常疲憊,黑黑的眼圈和油污的頭髮,與剛借調過來時精神抖擻的樣子有着天地之別。
“我一直在守着這兩具屍體,根本沒有精力去顧及別的事情,你問問其他人?”現在,我覺得說話都極爲消耗力氣。“這事兒不急。”李劍使勁搓了搓臉,“不管能不能找到火把徵象,唐鬆和渣土車司機的死都已經成了不可迴避的事實,怎麼都是要調查清楚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工作做出調配,這麼熬下去,兇手還沒抓
到,我們自己非先被拖垮不成。”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簡答,既然雷局讓我們兩人負責這起案子,那我們就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梳理、整合線索,進而找出兇手的事情上,而不是凡事都要親爲,否則難免會出現顧此失彼的局面。”
“你是不是已經跟雷局說過了?”我越來越瞭解李劍。“是的。”李劍點頭,“不瞞你說,剛纔我已經給雷局打過電話了,他也認可了我的這個提議。稍後局裡會派人過來將屍體拉走,直接送到省廳劉法醫那裡,屍檢的事情我們不必再顧及,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
挖出兇手這個點上。”
“這樣也好,交給劉法醫我是放心的。”如此安排,讓我大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能忙裡偷個閒了。
“屍檢你是不用做了,可這並不意味着能回去休息,如今我們要儘快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帶人在附近勘查,儘可能的找出犯罪嫌疑人或者受害人的更多痕跡,另外一個則是去養老院的工地。”
“去工地做什麼?”問完之後,我才反應過來,“劍哥,在我處理屍體的時候,你們該不是查到司機身份了吧?”
“沒錯。”李劍擡手指向了養老院那裡,“看到那個工地沒有,最近這段時間,渣土車司機都在那裡工作。”
“消息可靠嗎?”
“可靠。”李劍指了指旁邊的屍體,“不管他活着還是死了,長相總是變不了的,我們的人拿着照片找工地看門的大爺覈實過。”
“還有沒有更具體的信息?”
“你自己看吧?”李劍遞給我一份兒口供筆錄,轉身就走,“看完了,就趕快開工,不然等天亮以後都上班了,少不得又是很多麻煩。”
“劍哥,你去幹嘛?”
“我能幹嘛?”李劍攤攤手,最後指了指四周圍,“當然是逐寸的再勘查一遍。要不,咱倆換換?”
“還是算了。”我苦笑一聲,“你是痕檢專家,這種事兒還是你來吧,我馬上帶人去養老院的工地。”
養老院的工地,位於鋼廠和養老院相交線的東北方向,這裡有着一條水泥路,之前的吊車就是從這裡開出來的,想來渣土車也是。
前往養老院的路上,我仔細看了那份筆錄,對這名渣土車司機也算是有了個較爲全面的瞭解。
張平,男,漢族,四十五歲,小學文化,祖籍河北。此人酗酒、嗜賭如命,也因此弄得妻離子散,常年混跡於工地謀生。我見識過太多罪惡,也見識過形色各異的犯案兇手,可無論任何時候,在沒有做過全面瞭解之前,我都不會輕易去定義一個人的本質。唯獨兩種人除外,一種是賭博的,一種是沾毒的,僅是聽聞都能讓我
從心裡產生一種厭惡。所以在看到張平嗜賭如命之後,我心中對他再沒有了半分同情。之前我和李劍推測,張平和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是認識的,否則僅僅是許以重金他不會以身犯險。可在此時,在得知他是個賭鬼的時候,我覺得之前那個結論似乎可以推翻了,因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
是賭鬼做不出來的。
偷盜、搶劫、敲詐、勒索、綁架……爲了滿足賭博的**,這類人都敢染指。
有甚者,敢去拐賣兒童。
更甚者,敢賣掉自己的孩子。
極甚者,敢將屠刀揮向父母。
……
來到工地的時候,濃重的霧氣正在一點點的將黑暗蠶食着。
天,就快要亮了。
爲了儘快調查清楚,我和兩名同事直接來到了門口的那間房子,不光因爲裡面正傳來唱戲的聲音,更因爲這是看門大爺的宿舍。砰砰的敲門聲過後,屋子裡面沒有任何人走出來,迴應我們的只有老生的高亢以及青衣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