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粹當中,老生和青衣是出現頻率最高的。這無關其他,純粹因爲這兩個行當是表現的男和女。
人在疲憊的時候,注意力總是容易出現分散,加之最近的這起連環案壓力過大讓我心神俱疲,以至於在聽到這時而激昂、時而婉轉的戲曲聲時,不由自主的產生了一種介於虛幻和真實之間的錯覺。
在這一刻,我彷彿聽到了兇手殘忍張狂的笑,也聽到了受害人無助絕望的哭。
不,那不是虛幻的。
至少,裡面傳來的哭泣和求救聲是真實的。
砰!
房門被撞開之後,那聲音更爲清晰了。一如戲匣子裡面的老生和青衣,那應該是一對兒哽咽的男女。
房子,有着裡外兩間屋子。外面的這間看起來很簡陋,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個電水壺以及幾個杯子,再有的便是用處不大的雜物。看起來沒有絲毫對**的保護措施,顯然是用來值班的。
比較之下,裡面的那間屋子就顯得更具私人化了,厚重的門簾、極具生活氣息的裝飾,都在強調外人不可輕易僭越。
聲音,就是從裡屋發出的。當我挑開門簾進入之後,看到的只有雙人牀、櫃子以及諸多的生活用品,並沒有看到任何人。一直到那如哭如泣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我才意識到源頭是牀底下。
牀單被掀起來的時候,聲音更爲真切的同時也變得激動起來,我不敢有任何的怠慢,趕忙讓示意兩名同事幫忙。
從牀下拖拽出來的是兩個人,若是穿上戲服畫上妝,還真可能有着老生和青衣的扮相。因爲這不光是一男一女,還是一老一少。
但他們還是有着相同點的,那就是衣不蔽體。
此時,我無法根據眼睛看到的一切推導出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必須得承認一點,無論當初是誰制住的他們,這個人都沒有置人於死地的心思。否則,牀下不會鋪着褥子,兩人的身上也不會蓋着被子。
要知道這種天,可是會凍死人的……
兩人在望向我的時候,尷尬的面容上滿是感激之色,可當目光落在穿着警服的同事身上時,眼底都流露出了恐懼和擔憂,紛紛垂下頭顱的同時,彼此也都不留痕跡的做出了遠離對方的動作。
“你們不是夫妻吧?”如果連這樣的細節都看不出來,我真的可以脫掉警服了。
“是。”老男人點頭,
“不是。”少婦搖頭。
有時候,家有一老並非一寶,甚至還會因此而蒙羞,就比如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撒謊都不帶打草稿的。
“你看起來有五十多了吧?”我問他。
“五十六。”
“怎麼稱呼。”
“王忠奎。”
“既然你說你們是夫妻,那她叫什麼?”
“叫……叫荷花。”
“荷花?”我身邊的同事從旁邊把衣服扔給了他,“就算是編,也多少用點兒心,還荷花,你怎麼不說牡丹呢?”
女人一直蜷縮在被子裡面,這樣問話總是有些不方便的,於是把衣服放到她跟前之後,我便示意他們出去迴避一下。
“警官,沒啥可迴避的,我穿着內衣呢。”那女人說完便直接站了起來,隨後開始有條不紊的穿衣服。
見她如此,我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於是直接說道:“你是做什麼的,我想沒必要在問了。現在,告訴我你的名字。”
“曹豔。”
“曹豔,你和王忠奎財色交易的事情我不感興趣,我只想弄清楚幾個問題,你應該會配合吧?”
“被抓了個現行,不配合能咋辦?”曹豔拿起皮筋兒開始扎頭髮,“警官,您問吧,只要我知道。”
“好。”雖然曹豔所做之事違法,但這性格還真挺不錯的,至少比王忠奎這個僞君子要強得多。
“你,跟我們出來。”兩名同事第一時間將王忠奎帶了出去。
“警官,您想知道啥?”
“以下幾個問題。”
一,你爲什麼回來到這裡?
二,是誰將你們捆綁起來的?
三,那個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長得什麼樣子,穿的什麼衣服,當時有沒有說話,聲音有什麼特點?
四,他在這裡呆了多長時間,知不知道他做過什麼?
我之所以肯定的使用單立人的他,是因爲女人幾乎無法做到這樣的事情,畢竟需要同時應對的是兩個人。
更何況,王忠奎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曹豔講述:
自幼家貧、生活困頓,所以在丈夫病逝之後,她便帶着孩子來到了省城謀生。因爲學歷不高又無一技之長,加之孩子有遺傳病史開銷頗大,幾次遭受現實的打擊之後,她選擇了去做不法生意。
近幾年,各地掃黃打非行動十分嚴厲,很多非法場所都被取締,所以像她這類人都轉到了地下。
比如,工地附近。
時至今日,全國各工地的中堅力量還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農民工,由於常年在外,尋花問柳也就成了常態。各取所需之下,這種非法的私下交易很少被曝光或是舉報,因此曹豔這種人也便更如魚得水。
就像她的電話號碼一樣,被很多人都保存了起來。非但如此,還如同瘟疫一般在暗中傳播着。
昨天晚上八點多,曹豔接到了一個電話,讓她來養老院工地的值班室,對方承諾會付雙倍的價錢。
她做這行的初衷就是爲了錢,重金之下自然不會拒絕,沒成想來了之後,對方又提出了包夜的要求。
當然,錢還是雙倍。
王忠奎這個人,看起來身板兒瘦弱,但卻是個十分能折騰的主兒,從九點到被綁起來之前,一直都沒消停過。以至於讓曹豔心中產生了咒罵的猜想,這個老不正經的是不是吃了什麼藥。大約十點多的時候,曹豔聽到工地裡有輛車開了出去,沒過多久便聽到遠處傳來了沉悶的聲響。這聲響後約莫半小時,王忠奎起身去了廁所,好不容易逮住個空閒想要喝杯水的時候,曹豔發現門口站着兩
個人。
一個,是王忠奎,已經被五花大綁了起來。
另外一個,是帶着面具手持尖刀的人。
曹豔愛財,但更惜命,因此沒等那帶着面具的人說話,便主動做出了屈服,隨後也被綁了起來。戴面具的人,似乎不圖財,且也不圖命。甚至在將二人塞到牀下的時候,還給他們鋪了、蓋了褥子和被子。
之後,王忠奎愛不釋手的戲匣子被打開了,老生、青衣,文丑武生開始輪番登場,一場大戲的帷幕就此拉開。
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曹豔聽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隨後聽到有人說“吊車”什麼的,這種交談持續沒有多長時間,便又再度恢復了平靜。
這種平靜,還包括始終有人走動的外屋。
……
曹豔的話說完之後,一陣陣的寒意開始朝我侵襲過來,我很難想象出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當時,我們正在距離養老院咫尺的地方查案,可這個戴面具的人竟然在那個時間段實施了綁架,居然還同警察做過正面的交談。
“等等,吊車……”
曹豔說,當時聽到了關於吊車的事情,那也就意味着,當時來到這裡的是高洋,當時他就沒有覺察出什麼異常嗎?原本,我是想繼續問曹豔的,比如那個戴面具之人的體態特徵等等。但現在看起來已經沒有必要了,一來當時那人帶着面具,二來她在緊張之下可能記不住更多細節。相比之下,從高洋那裡能夠獲取到更
多收穫。
電話打通,高洋在聽到我所說的情況之後,先是低呼了不可能,繼而陷入了長時間沉默,隨後又是懊喪的嘆了口氣。
他的反應我是能夠理解的,性質如此惡劣的一起連環案始終無法突破,而他卻跟案件核心人擦肩而過,這換做是誰都無法接受。
可失落歸失落,捶胸頓足無法改變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吃的事實,因此他只能將一切情況作出細緻說明。
當時開門的人是個老人,年歲起碼在六十以上,身材看起來很魁梧,十分符合工地招收看門人的標準。
而這,也是高洋當時沒有起疑心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這人說話清晰、待人熱情,對工地的事情似乎也很是瞭解,否則他無法向高洋他們提供吊車司機的電話。
離開之前,高洋的職業本能讓他察覺到了一絲異常,便問那老人爲什麼夜深人靜的時候把電視聲音調那麼大?
老人回答,一方面自己有些耳背,聲音太小了聽不清楚另一方面施工地已經放假了,聲音開得大些纔會有人氣。年關將近,總有些不守規矩的人想發不義之財,這樣能產生恐嚇作用,可謂是一舉兩得。
言之有理,邏輯上又找不出任何問題,於是高洋便帶人離開了工地,沒成想卻錯過了截止到目前的破案最佳時機。
掛斷高洋的電話之後,我又撥打了李劍的手機,將這個情況做出了通報。當然,他在聽說之後也被氣的不輕。“瘋子,雖說曹豔和王忠奎都沒有見到那個人的長相,無法爲我們素描畫像提供直接線索,但也不能就這樣放了他們,你安排人把他們帶回局裡,這邊兒忙完了我要親自再審問一遍。尤其是那個王忠奎,怕
是不會這麼輕易交代的。”
“劍哥,你是不是覺察到了什麼?”我心裡很清楚,李劍並非對我問詢二人不放心,而是有着其他原因。
“瘋子,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
“什麼?”
“王忠奎的爲人。”
“他的確不老實,被抓了現行還敢說曹豔是他媳婦。”
“撒謊只能界定這個人的本質,並不是我堅持把他帶回局裡審訊的初衷。”
“那是什麼?”
“吝嗇,以及他與曹豔進行財色交易的幕後背景。”李劍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剛纔你說過,自打曹豔進入王忠奎的屋子之後,他就一直在折騰着,沒有片刻消停,問題就在這裡。”
“你是說,吝嗇?”我明白了李劍的話,“或者說,王忠奎雖然好色,可平時卻捨不得去花這冤枉錢的?”
“沒錯。”李劍肯定的說道,“你想啊,如果是一個經常尋花問柳的人,他怎麼可能突然將一次**易臨時變更爲包夜呢?還有,他那副如狼似虎不滿足的樣子,難道不是像極了要把便宜佔盡?”
“你說的有道理。”李劍這番分析,我是信服的。
“瘋子,王忠奎的口供現在也應該錄完了吧?”
“差不多了。”
“現在你可以去看看,保準兒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李劍說完,直接做了決定,“現場口供留給你,王忠奎馬上帶回局裡,我要親自審他。他不是喜歡滿嘴扯皮嗎,那我就審掉他一層皮。”
“這事兒我聽你的。”李劍畢竟是正兒八經刑偵出身,這是我比不了的,“還有,曹豔要怎麼辦?”
“做她們這行都是圖錢,最不可能做的就是跟我們對着幹,所以我建議送轄區派出所,他們自然會處理好的。”
李劍掛完電話之後,我示意曹豔跟我出來。此時,外屋當中的口供也已經錄完了,我拿過來一看果然全是廢話。
整份兒筆錄,沒有一點正經東西,都是王忠奎的車軲轆話,更噁心的是在曹豔坦白一切的情況之下,他還在說這種齷齪的勾當是兩情相悅之下發生的。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送他去領教李劍的手段了。
兩名同事帶着王忠奎和曹豔離開之後,李劍告知給我留了一輛車,讓我短暫休息的同時,也暫時不要離開養老院這裡。
我明白李劍的用意,他是擔心養老院的施工地還會有可疑人出現。那個戴面具的人幹當着我們的面偷天換日,保不齊還敢做出更爲大膽的事情。
從警便乾的刑偵,李劍的能力果然不是吹的,僅僅一個多小時審訊便有了結果,這其中還包括路上消耗的半小時時間。
就財色交易來說,王忠奎所說與曹豔的口供基本一致,除此之外他還透露了兩個極爲重要的情況。
一,昨晚王忠奎曾和渣土車司機張平喝過酒,而且喝的不少。
二,付給曹豔的錢,都是張平出的。
與此同時,王忠奎還提出了自己困惑的地方。
首先,他不理解張平爲什麼要請他喝酒,因爲他們平時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甚至話都沒有說過幾句。
其次,張平是賭鬼的事情人盡皆知,倘若不是因此而妻離子散,臨近年關他早已經回老家了。
一個將賭博看的比老婆孩子都重要的人,爲什麼平白無故的拿那麼多錢出來請別人,這根本說不通?
再者,張平與他喝酒之前,似乎還跟別人吃過飯。因爲當時張平的身上酒氣很重,且桌子上有着沒收走的第三雙筷子。最後,酒喝到最後的時候,張平說讓王忠奎放一車渣土出去。當時王忠奎產生了猶豫,他怕張平會偷工地的建材,可張平卻說可以看着裝車,只要不阻攔出車的問題就成。畢竟這王忠奎是工地項目經理的
遠房親戚,稍加刁難就不是受到處罰這麼簡單了,很有可能張平的飯碗就保不住了。
自己看着裝車,張平只是把拉一車渣土出去,又給予自己酒肉財色,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這在王忠奎出門不撿錢就算是丟錢的處世哲學中,要是不答應絕非虧的慌那麼簡答,可是要折壽的。
於是,這筆交易就達成了。也是因此,這起案件更加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