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案發現場,很容易讓我聯想到寺廟和道觀。作爲求福、祈願之所,經常可以在牆壁上看到修繕過的凹槽。不同的是,道觀和寺廟中擺放的是供人祭拜的石像和雕塑,而眼前的土壁中則是一個人。
還有,大多數石像都是坐着或站着的,可這個人是跪着的。乍然看去,就像是在做着懺悔。不,這種形容是不貼切的,甚至是大相徑庭的。他更像是古代刑場上的犯人,雙手捆綁在背後,頭顱低垂着,在回憶生前所做的罪惡同時,心中也祈求時間過得慢一些,但這些都無法阻止劊子手即將落下
的刑罰之刀。
鋼筋的一頭被砸進了土裡,另外一頭兒則是直接從頭頂穿了出來,由於角度的原因,死者的頭部呈現出了微微的上仰,目的似乎爲了凸顯那張充滿恐懼和絕望的臉。
“王主任,他是林冬嗎?”
“是,是……”或許是嚇的,王淑芳語無倫次,“小許,你說林冬他那麼優秀,怎麼會這樣呢?到底,到底是什麼人乾的啊?”
“王主任,您節哀。”我能理解王淑芳的感受,但卻沒時間過多顧及,“您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只要我能幫得上。”
“幫我打個電話,如實轉告這裡的情況。”
“那你呢?”
“我去勘查屍體。”
“好。”讓王淑芳給李劍打電話,並不是怕因此耽誤屍檢時間,而是我很清楚李劍會追問一些問題。我有過幾起刑事案件的偵辦經驗不假,可跟李劍以及雷大炮他們比起來,還是有着很大差距的。這種差距不在根
據已知線索對案情做出推斷上,而是挖掘關於受害人和兇手的更多訊息方面。
打電話顯然正中王淑芳的下懷,因爲她看向我的目光中藏着感激。其實這些我都是能夠理解的,普通人面對屍體時心中都會滋生出恐懼之感。況且,林冬的死相是如此慘烈,要說不怕才假。法醫現場勘查首先要確定兩件事,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然後再去根據現場其他徵象回溯案發過程。我沒有帶着專業測量工具,因此無法從屍冷的角度進行判斷,不過根據屍斑以及屍僵現象,能夠推斷出
林冬的死亡在十二到十五小時之間,也就是昨晚的八點到十一點。初步認定的死亡原因,是從下巴刺入洞穿的顱骨的那根鋼筋,因爲屍體其他地方並沒有發現明顯致命傷。
“不對啊,血液更多集中在屍體的左側,這更像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脾臟。心驚之下,我趕忙扒開了林冬的衣服,果不其然,在他的腹腔左上部位,發現了一根鋼釘和三處傷口。
屍體的左側地上有着大量血跡,由此可以認定鋼釘插入受害人的身體更早,且受害人在受傷之後存活了一段時間,隨後才被兇手用鋼筋貫穿了頭顱。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時候受害人已經死了。不同於心肝等臟器破裂之下的急速死亡,脾臟即便破裂,人也能夠存活較長的時間。當然,這是對比之下的時間,倘若脾臟破裂之後沒有及時進行搶救,那就會因出血嚴重造成休克,直至死亡。我相信,
如果此刻將屍體解剖的話,腹腔中一定會發現囤積的大量血液,原因自然是內出血。
脾臟位置發現的鋼釘和傷口,讓我推翻了之前的結論,很有可能這根鋼釘纔是真正導致林冬死亡的原因。“就算脾臟破裂,人也不會登時斃命,那也就意味着林冬有自救或者掙扎的能力,可現場沒有任何類似痕跡,難道說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是犯罪嫌疑人將其殺死之後才轉移過來的?”這個念頭從腦海
閃過的時候,被我自動否定了。從四起已發案來看,兇手並沒有這樣的作案習慣。“如果不是這樣,那也就剩下了一種可能,如同當初的孔荷一樣,林冬在遇害的時候失去了行動能力。難道說,兇手又是使用的麻醉劑?”想到此,我開始在屍體上尋找起來,可最終並沒有任何收穫,“不是
注射,那就是吸入了,如果屍體還要送到劉法醫那裡,必須讓他多多留意此類徵象纔好。”其實除卻現場沒有掙扎痕跡之外,還有一個支撐林冬遇害時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依據,那就是他的嘴巴內外沒有發現被束縛失聲的痕跡。嘴巴沒有被堵住的前提下,倘若不是失去了知覺,他是一定會呼喊
的。
雖說在深冬時節人們都會注意保暖,會將門窗密閉起來,可架不住距離近,工地與養老院只有一牆之隔,放聲呼喊下養老院的人沒有理由聽不到。更別說當時工地還有王忠奎、張平以及那個女人了。
念及至此,我又揣測起了一種可能:“林冬,會不會是那個女人殺死的?”細緻的梳理之後,我排除了這種可能,一來她想要制服林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二來將鋼筋穿透顱骨也幾乎無法完成。
我仔細勘查過林冬的被洞穿的頭顱,鋼筋是從下巴穿進去的,這意味着兇手不光要具備刺穿頭骨的力量,同時還要具備搬動屍體的能力。一個女人想要做到這一點且不留下痕跡,可能性幾乎爲零。“唐鬆的頭被鋼筋刺穿,林冬也是。他們不光死亡時間如此接近,就連死亡地點也距離不遠。難道說,從一開始兇手就算計了他們兩個人?據此,就又能得出一個結論,當時除了那個女人之外,還有其他的
犯罪嫌疑人在現場。”
這個人,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張平呢?對已知案情回憶之後,我覺得張平不像是另外一名犯罪嫌疑人,最主要的依據就是他以失敗告終的非禮。能犯下如此罪行,說明犯罪嫌疑人已經有了被拘捕歸案或是自我毀滅的心理準備。而當人連死亡都
不在乎的時候,會捨棄掉很多平時珍視的東西,比如道德、比如尊嚴、又比如聲譽等等。在這種情況下,我可不相信那個女人還能對輕薄之事看的那麼重,更不相信張平會在拒絕之下無動於衷。
張平不是,王忠奎同樣被我過濾掉了,雖說他城府頗深、世故圓滑,可他骨子裡不是那種敢犯死罪的人。
因爲這種人,都是貪生怕死的。
他們兩人都排除了,那會是誰呢?
百思不解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當我轉頭之後,看到李劍帶着幾名同事趕了過來。劍先是讓人將屍體送往省廳劉法醫那裡做屍檢,隨後說明了調查情況,兩個女人和一個女孩兒的事情還沒有眉目,移動運營商那裡反饋的情況也不樂觀。因爲卡電話是私有,所以鋼廠曾經採購過大批的卡,除卻發放到職工手中的,還有很多被財務部門的人倒賣出去流入了市場,根本就無從追查。至於安裝了號碼變更軟件的電話卡,更是無法做出有效的甄別,因爲在特定時間段每個基站發射出去的信號
,都能被認定爲可疑電話。畢竟運營商沒有執法權,沒有權利對私人電話進行跟蹤和監聽。
銀行方面也是如此,縱然各省總行向分行、支行下達了協助警方辦案的通知,可截止到目前高洋他們仍然沒有獲取到任何線索,即便這種調查還在繼續,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希望依舊是渺茫的。因爲我們無法確定犯罪嫌疑人取錢的確切時間,這就意味着,如果犯罪嫌疑人在一年之前策劃的謀殺案,那麼這一年中的任何時段,她都有可能從銀行取錢。就此來說,從監控中搜尋她的蹤跡比國足捧起
大力神杯還難。
基於此,我們不得不做出另外一種假設。女人並沒有去銀行取錢,而是她手裡本身就有大額現金。
而若是這樣,就勢必要具備以下條件。
一,她是做生意的。
二,不管是何種生意,店面不會太大。
三,去她那裡消費的人,使用小額現金比較多,但彙總起來的量會很大。
之所以框定在這個範圍之內,是因爲當今社會中的大額交易都會通過轉賬方式。而較大的生意場所,各種手機支付軟件設施又是異常健全的,因此只有較小的店鋪,纔會使用傳統現金交易方式。
不得不說,李劍這番分析是較爲透徹的,也具備極大的可能性,但我更想問問他能否對消費人羣給出更準確的定義。
或者說,確定女人做的是何種生意?
“可以。”這是李劍的回答。
“是什麼?”我問。
李劍說:首先,排除上班族。因爲隨着保障體系的日漸健全,無論國企還是私企員工都是將薪水發放到工資卡上的。這類人羣外出消費,通常都是刷卡的。除此之外,他們還是手機支付的主力人羣,不滿足上述條
件。
其次,能夠排除中小學生人羣,因爲女人支付給張平的金額較大,通過中小學生的有限消費能力,很難積攢起來。而且大多數中小學除了封閉式的就是走讀式的,從消費上來說是行不通的。
最後,排除老年人羣。理由是根據這幾年大數據顯示,老年人的錢財多數花費在孩子以及自身養生上。這種消費往往都是數額巨大的,比如一套房的首付動輒百萬,一個療程的養生大幾千。
做出上述排除之後,那麼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既具備消費能力,又具備使用現金的羣體,只有在校大學生。
當今大學生的消費主要集中在兩個方向,網購和實體。網購主要體現在衣服、化妝品和電子產品等等。而實體消費在某一方面尤爲集中,那就是餐飲,尤其是學校周圍的小飯店和攤位上。
誠然,隨着手機支付的普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了無現金生活,甚至在外出吃飯時都會採取團購的方式,可這還是有着侷限性的。很多學生在外出就餐,在金額不是很大的情況下,依舊會採取現金支付。
“消費人羣已經鎖定,根據上述你應該明白那女人是做什麼的了吧?”李劍,沒有直接將答案說出來。“開飯店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