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我說:“不要吵醒音音。”
“那醒酒湯……”他番得快要讓人崩潰。
“冰箱裡不是空的?”
“你變出來。”他張了張雙手,做了個變魔術的手勢,說:“吧啦吧啦,變!”
我真的要瘋了,“你要不要出去冷靜一下?”
“我喝醉了。”他垂下手臂,死人樣地把頭貼在了我背上,“因爲很想你,只好借酒澆愁……”
“說實話。”
“見幾個生意夥伴。”
“這種事別到賴我頭上。”
“我纔沒有賴。”他把我的肩膀啃得溼漉漉,“我酒品很好的。”
我冷笑一聲。
“從來都不耍酒瘋。”
我繼續冷笑。
“但因爲特別特別想你。”他開始用手偷襲我的胸,“小寶貝……”
煩!
“我們做愛吧。”他粲然一笑,手上還在捏,“不能生孩子正好不用帶套子了……”
我一陣反感,轉身狠狠地把他推了出去,瞪着他,咬牙切齒,“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爺是誰!”
他賴在地上開心地笑,“你還是愛我的!哈哈哈……”
“我是覺得你有病。”
他自己笑了一會兒,爬過來靠在牀邊,仰着臉瞅着我,問:“你真的一點都沒愛過我嗎?”
我完全不想理他。
“以前跟我做愛的時候,應該是愛的吧?至少高潮的那幾分鐘一定是愛的。”他眯着那雙朦朧的大眼睛,搭在牀邊的手反覆地摩挲着我的腿,聲音很低,好似夢囈,“還有什麼時候?”
我沒有跟瘋子對話的興趣,讓他自己說吧。
“有一天你抱着我,跟我說‘你真溫柔’。”他輕聲說:“那天我想,我以後肯定不會打你,不會罵我,我什麼都依着你……”
呵呵。
他睜開了眼睛,糊里糊塗的樣子很無害,“你在嘲笑我。”
我相信所有承諾在許下的那一刻都是真的,就像所有米飯燜出來時都是香的一樣。但它會變硬,變餿,變得令人噁心。
他扯住了我的睡褲,“以後再也沒人打你了。”
我沒搭理他,給音音拉着已經很嚴實的被子。
真的,傷害過我的人,我從來都不會因爲對方道歉而原諒他。
我沒那麼廉價。
他又蹭了蹭,把頭靠到了我腿上,摟住了我的大腿,笑着說:“好舒服。”
我沒吭聲。
他居然也沉默了。
房間裡重新變得寧靜,我環顧四周,發現東西都恢復了最開始的原樣——繁盛出現之前的樣子。
我由此相信他的確已經早就決定好與我離婚的事,也許是我們一開始,也許是我們結婚後。
想起我曾經在那段婚姻中,幾次三番地想改變他從而勉強繼續,就覺得很可笑。
繁盛似乎睡熟了,總之半個多小時都沒有動。我想把他的手拉開,到牀上躺一躺,因爲現在還在恢復期,腰已經開始疼了。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臂,試圖扯開,他突然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臂,睜開了眼睛。
我看着他蛇眼般的眸子,解釋,“我想躺着,你別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他沒吭聲,重新閉上了眼睛,摟緊了我的腿。
我要冷靜。
我試圖像個人那樣跟他溝通,“你知道我現在才做完手術三個月麼?”
他不理我。
“我的刀口還沒長好,坐在這裡腰會很痛。”
他依然不動,就跟死了一樣。
我放棄了,“既然這樣就別說你愛我,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依然不動。
我也放棄了。
大約過了五分鐘,他鬆開了手。
扶着牀,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蝦米似得弓着腰,抓起了我的腿擡到了牀上。然後坐到牀邊,使勁地擠我。
我連忙把音音抱起來放到裡面,他跟着就躺了下來,摟住了我的腰。
我抱着音音,覺得躺着總比坐着舒服點。
躺了一會兒,隱隱有些困了,平時這個時間我已經開始做夢了。
卻感覺到繁盛的手順着我的腰摸了下去,最後摸到了刀口外面。
我還綁着腹帶,他摸了一會兒,問:“還疼嗎?”
“疼。”
他在我脖頸上吻了吻,說:“給你看個好玩的。”
“……”
他解開了襯衫袖口,挽了起來,指着上面一道道帶着縫針痕跡的傷痕,笑嘻嘻地介紹:“這是拽你頭髮那次的,我後悔死了,縫了五針。這個是推你那次的,四針,想弄出六針的,沒控制好力度。”
“別的呢?”
“女朋友跑了三針,老婆跟我叔叔偷情四針,老婆跑了五針……”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
“最後那個是幹什麼的?”那道疤痕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我以前從來都沒注意過他這些,而且印象中他好像也比較刻意地把這條手臂躲着些。
總之我都沒什麼印象,也的確不關心他。
“我媽媽自殺的那天。”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是我幫她拿得槍……”
“你看到那場面了?”
“沒有。”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和,這種與他平時完全不同的,沒有眼淚、沒有哽咽的語氣,居然傳遞出了非常讓人感同身受的悲愴,“拿了槍,她就叫我去陪阿景念英文小說,還親我的臉。我們唸到一半就聽到槍聲。阿景嚇壞了,我也很怕。但我跟她說,沒事,沒事……你繼續跟我念,complicated。”他輕輕地重複了好幾遍這個單詞,“complicated……”
complicated:複雜、紊亂、繁複。
我閉上了眼睛,不想說什麼,並不打算安慰他。
我是被風聲叫醒的。
這夜又下了暴雪。
眼皮很重,怎麼都睜不開,但總覺得到了給音音換紙尿褲的時間了,便努力地把自己弄醒了。
終於睜開了眼睛。
房間裡殘留着酒味,但繁盛不知所蹤,音音也不見了。
此時是早晨六點半。
繁盛這個人渣!
我連忙衝下樓,跑到玄關正要開門,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妍妍,你去哪?”
我愣住,轉過身。
繁盛正站在客廳中央,身上繫着圍裙,懷裡抱着音音,倆人一起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嚇死我了。
我走過去,把音音從他手中抱回來,問:“你一大早把他叫醒想幹什麼?”
“他把我叫醒的。”他嘟着臉,用眼角橫我,“他說他要吃奶。”
“他跟你說的?”
“我意會就夠了。”他氣鼓鼓地轉過身,解了圍裙扔到一邊,說:“我去洗澡,給你煮早餐了。”
我抱着音音去餐桌前,他大概是觀看了製作全程,現在流出了口水。
我給他擦着嘴,摸摸他的小肚子,沒餓着。紙尿褲也是乾的,看樣子繁盛已經清理過了。
既然是繁盛做的飯,我從禮貌上就不該自己先吃,於是逗着音音等他。
很快他就洗完澡了,穿了一件我從來都沒見過的浴袍,坐到了餐桌邊,笑着問:“你怎麼不先吃?”
“你做的飯,我不好先吃。”
“吃吧。”他又站起身,說:“把音音給我,我抱着他。”
也許是因爲我昨天知道了,不由看向他露出的那截手臂。傷口是交織的,幾乎都在同一個位置。
“算了。”我說:“讓你抱着我不放心。”
他攤了攤手,坐了回去。
繁盛的廚藝僅限於德國菜,而且就會五個菜,還都是我教他的。
他對做飯沒有興趣也不想學。
所以早餐看起來豐盛,其實只是把起司切一切,麪包香腸水果擺一擺,再煮蛋打果汁就ok。
他還拌了個沙拉,放了很多我喜歡的甜椒。
我抱着音音手不方便,他就幫我把麪包香腸和起司拼好遞給我。我沒客氣,接過來,一邊吃一邊問:“你幾點鐘去納妾?”
“九點半到那邊就好。”他訕訕地回答。
“那我們幾點走?”
“八點半。”
“那時候我父母已經報警了。”我面無表情地說:“這次警察再來,我一定會說是你昨晚上強拉我來,企圖給我咬。”
他想笑又剛喝了一口咖啡,所以用手指擋着嘴脣,憋紅了臉才嚥進去,“我昨天喝多了。”
“所以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記不大清。”他一臉“你咬我呀”的大義凜然。
“那我告訴你。”我說:“你摟着我,說你要跟林小姐做愛。”
他低着頭笑,“你還記得……”
“所以你還是早點去見林小姐。”我說:“既然這麼喜歡她,你這麼凱,又這麼帥,找個代孕或者養個情婦根本毫無難度。”
他嘆了口氣,擡起了頭,“昨天的事我都記得。自己說過什麼,爲什麼才說,我都記得。”
我咬着麪包,覺得薰起司有點硬。
他一邊剝雞蛋殼,一邊說:“想多跟你待一會兒,昨天還是喝太多酒了,睡着了,把時間都浪費了。”
“繁盛。”我看着他,問:“假設我現在告訴你,你別娶她,我願意搬回去,你願意麼?”
沒錯,我很計較這一切到底是陰謀,還是對我們之間的關係絕望後的選擇。
雖然哪一種都不會改變離婚的結局,但至少意義有所不同。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