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有幾位年輕的媽媽在討論孩子的撫養方式,聲音尖細高亢,吵架似的,吵得人頭疼。
在德國很少有人會這麼高聲說話,音音也誤會了,以爲她們在吵架。本來他是在地上走着,也嚇得摟住了韓千樹的腿,想讓他抱他。
今天主要是先給韓千樹換個髮型,燒得太禿,只能往短了剪。我覺得他剪成圓寸依然很帥,但他十分別扭,不斷地說覺得自己像刑滿釋放人員。
接着要去辦音音的手續,繁盛把音音的證件給了韓千樹。
我想他會乖乖給我們,是因爲這裡畢竟不是德國,如果音音的身份不合法,我可以經公,那樣對他沒好處。
手續一上午就搞定,中午我們去見viola,lria也在。音音還沒有朋友,也暫時沒有和鄰居的孩子們接觸過,lris也很孤單,所以他倆相處得很愉快。
下午我和viola一起呆着,並且給我父母打電話,韓千樹去接他叔叔,因爲機場人多,而且音音回來的事還沒有告訴他家人,我和音音就沒有去。
我父母得知音音回來,既歡喜又擔憂,雖然音音只會對着電話咿咿呀呀地叫,他倆也開心得不得了。但他們現在還不能回來,我也不放心,便讓他們再等等,等我想辦法解決繁盛。
我的怒火今天已經稍微平息了些,想通這次控告他們絕對治標不治本。早晨也和韓千樹商量過,認爲我們現在最該做的是確保音音在我們身邊,也要做好只達成這一個目的的準備。
傍晚時韓千樹回來接我們,他已經接到了他叔叔和嬸嬸,剛把他們送回家。
回家後,韓千樹問:“明天家裡人要吃個飯,你來嗎?”
“你跟他們說音音的事了嗎?”
“我跟我叔叔說了,也給我爸打了電話。”他笑着說:“結婚前我就跟他們說過,你有孩子,以後有可能會把孩子接回來。”
“要不我別去了。”
“也好。”
“算了。”不去他會爲難,畢竟那是父母,“去吧。”
“他們不會當着咱們的面說什麼,即使萬一他們說了,咱們就走。”他刷了門卡,等過了小區門檢,繼續說:“不會讓你被這種事委屈。”
“嗯……”我正應着,突然覺得不對勁,“你看咱們家門口。”
“看到了。”他熄了火,說:“你別下車。”
我把音音放到駕駛座和我腿之間的縫隙裡,在嘴邊豎起一根手指,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音音認真起來,聰明地把頭靠到了我膝蓋上。
那邊來了三輛車,保鏢司機一下來,我立刻就可以判斷是繁盛家的人。
司機打開後排車門,裡面先是伸出了一條腿,穿着黑色的高跟鞋,鞋子沒什麼裝飾,但線條非常精緻。
難道是繁景?
但很快,裡面的人下來了。
她穿着藏藍色的開司米大衣,挎着真皮的時裝小包,長髮綰了個髻,她摘下了墨鏡,眼妝很淡,但嘴脣殷紅,雖然臉上露着濃濃的擔憂,但終究不失優雅。
林至美。
我差點就忍不住衝出車門,但想到音音還是忍住了。
她把皮包交給一起從車上下來的女隨從,朝韓千樹走了過來,雙手疊放在小腹處。因爲距離不遠,我能聽清他們說話,她的聲音有些諂媚,笑着伸出了手:“韓先生,您好,敝姓林,是繁盛的妻子。”
韓千樹在她的手指上碰了碰,“您好。”
“首先,我對以這樣的方式打擾您以及家人深表歉意。但昨晚驚聞我先生被捕,我們今早到了北京,但警方拒絕了我們想要見到他的請求,所以冒昧前來,希望能夠與您及您夫人稍作詳談。”
韓千樹勾起了嘴角,問:“請問繁先生是因爲什麼事被捕?”
“非法持槍。”她說:“但我先生擁有合法持槍證,並且並非貴國國籍。當天您也在場,情況您非常清楚。”
“那您不必擔心。”韓千樹淡淡地說:“警方會根據實際情況做出處理,如果有任何違規行爲,您大可對貴國使館提出要求。”
“韓先生想必誤會了我的意思。”她笑着說:“我先生不會無緣無故掏出手槍,他與犬子原本是受邀前來參加友人的生日宴請,並未有主動引起衝突的念頭。況且,那天是韓先生主動邀請我先生見面。”她頓了頓,笑容更深,“音音是我先生的愛子,既然母親思念孩子,我們大可理解,但再設計將我先生逮捕,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韓千樹點了點頭,看着她,問:“所以繁太太現在是在試圖與我講道理?”
“繁家家訓,凡事理應先禮後兵。”她笑着說:“所以我今天前來,是依照家族命令先備了禮,懷着能夠談攏的期待,先救我先生出來。”
韓千樹繼續點頭,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首先您先生的情況並非被逮捕,而是拘留。而您所認爲的設計,我完全聽不懂。我同樣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在大陸境內攜帶槍支,這件事您真的應該與警察和使館溝通,我愛莫能助。”
“那麼,”她認真地問:“您不需要先知道禮物再做抉擇?”
“不需要。”
“您當然不需要。”她看向了我的方向,我知道她看不到我這裡,但她肯定知道我在車裡,飽含暗示地說:“但尊夫人恐怕有所期待。”
我心思一動,聽到韓千樹說:“好,請您提出來。”
“我們可以承諾對撫養權就此罷手,即使兩位回到德國也是一樣。”她的表情非常認真。
韓千樹又笑了起來,十分嘲諷,“撫養權已由法庭公正裁決,判決書他們雙方人手一份,法院也有相關記錄。況且,繁夫人似乎沒有立場干涉或承諾與撫養權有關的任何事。這件事與您剛剛所請求的事相同,無論是您或是我,都沒有任何權利做決策。”
韓千樹真是比較講禮貌了,因爲林至美的態度畢竟很客氣,而我們上來就給她一個耳光會吃虧,而大吼大叫地謾罵又有失風度。
雖然我們都很想這麼幹。
林至美又笑了,說:“韓先生理解錯了,撇開法律不提,繁家至少相信承諾,我們可以按照行業規矩,或以您喜歡的方式做公正。我想您及夫人也相當期待可以就此與我們劃清界限,互不打擾。”
“看樣子繁夫人完全無法溝通。”韓千樹的臉色開始變得嚴厲,“繁家已經沒有信譽可言,繁夫人您更是這樣,我勸您回去安心等待,否則您在北京的這段期間,以您現在的立場,任何人都很難保證您的安全。”
她立刻蹙起了眉,隨後擡起了手臂。
保鏢得了命令,拔出了手槍,指着韓千樹和我們這臺車。
林至美瞪着他,咬牙切齒:“不論是被拘留還是被捕,我都要求你們立即採取措施將他保釋出來,並且對這件事永久保密,否則就對不起了!”
“看來繁夫人您還沒有搞清狀況。”韓千樹冷冷道:“既然自己可以利用法律和人情的空隙達成合法的傷害行爲,竟然不知道有時殺人根本不需要經過任何正當程序?”
她愣了一下,臉色驀地變了。
“我可以確定,在您試圖和我‘先禮後兵’的這十幾分鍾裡,你丈夫已經面臨着消失得無聲無息的風險。”韓千樹面無表情地說:“而且不僅僅是您先生,還有你們兩個所謂家族近半年以來踏進來的所有成員,沒人告訴您他們都還沒回去麼?當然,現在我可以完全確定您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果您知道,就沒有人完全承擔這種風險了。”
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如果十幾天的拘留會造成什麼嚴重後果,您先生早就趁着我們還在德國就把我們全部滅口了。”韓千樹慢慢地走近她,看得出他已經忍了好久,表情越來越憤怒,“相比您先生,您真是無恥又下作,並且沒有智商。想想誰會讓自己在一個自己完全不瞭解的環境中做出過激舉動,不過您已經不用思考了,您先生認爲得很對,我們不能容忍孩子身上的傷口。但您恐怕已經沒機會反省了。”
她顯然已經嚇軟了,而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他們這羣人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都搞了什麼事。
“我最後再勸你一次,現在打道回府,運氣好你還能躲過這一劫。”他毫無顧忌地在七條槍口下轉過身,臉上絲毫不見任何擔憂和惶恐,“下次出門前記得看看黃曆。”
然後他上了車,面無表情地看着林至美。她現在明明可以對我們開槍,那除了音音可以藏着,我倆都躲不開或死或傷的結果。
但她沒有,她只是露出了被擊潰的表情,最後下令讓保鏢回去,一行人很快就開走了。安靜得就像從沒出現過。
我終於把按着音音小腦袋的手放下來,剛剛那種場面,我自己倒還好,但因爲有音音在,着實也腿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