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已經暗示給我了。
女警察,臥底十七年。和我一樣,但我是平民:也是嫁進那個家族的人。
這幾條最重要的信息掩蓋在那一堆廢話之下,以我的身份辨認起來並不難。
於是我說:“那我就不勉強您了,真是抱歉,我幫不上忙。”
“看到您沒事我就很開心了。”
“謝謝。”我說:“但一想到那些警察全都犧牲,我就覺得他們家族簡直太可怕了。”
“的確。”他無奈地說:“他們都是非常出色的警察。”
“臥底警員會經過很多訓練麼?”
“當然。”
“心理上呢?”我說:“我聽一些國家執行死刑的法警說過,他們在執行過死刑之後,需要進行心理治療。而且法庭也判決我要進行心理治療。”
“是的,因爲不論因何而殺人的感覺都非常糟糕,有的違法組織需要通過殺人來加入,他們想要進去就必須這麼做。這需要很強的心理素質。”
“心理素質很強的人就不會自殺了。”
“僅我知道的臥底裡,沒有人自殺。他們都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對於這件事我早有心理準備,但在知道的這一刻,還是覺得非常意外。
我無法想象這個拿到核心資料的女人究竟受到過怎樣的折磨,才能迫使一個心理素質強大的臥底自殺。
而我到現在更傾向於她是被殺,因爲我不覺得她生兩個孩子會是湊巧,一個是意外,兩個一定是計劃內。
我今天會想起問這個只是因爲繁盛湊巧在早晨跟我說了他媽媽,又見到關係比較好的這位警官,才順口聊一聊,意外地全都問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我給韓千樹發信息,其實他還沒下機,但我還是要第一時間把案件情況告訴他,這樣他一開機就能看到信息,因此不會擔心。
然後我到醫院去看我爸爸,告訴他我哥哥還沒有消息。
他每天都在盼着我來,我來之後他就可以聽到有關我哥哥的事。我知道他雖然不能說話,不能動,但他心裡一定非常期待我哥哥的消息。
案子判決下來後,我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補償費。但這一週我依然不能出境,因爲我殺了人,法院要求我做心理治療。
這是應該的,我對此沒有異議。
基金會的事也很快平復,心理治療也並沒有用多久。
很快,我接到了lh的offer。
此時已經夏末秋初,這年的夏天並不熱,整個八月都在下雨。我一天裙子都沒有穿過,覺得好虧。
而這些日子雖然平靜,我卻十分焦慮。也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想再生個孩子,甚至覺得她一定是個女孩。韓千樹也說他更喜歡女孩,因爲女孩子漂亮可愛又聽話。
我兒子長大了不少,現在是個話嘮,整天都在囉囉嗦嗦。他還是很喜歡跳舞,一聽音樂就停不下來,而且必須有觀衆,否則他會生氣。
他被韓千樹關注了,韓千樹跑來問我,“你小時候是不是這樣的?”
“是。我不但會在家裡嘚瑟,我還會到街坊家裡嘚瑟,簡直聲名狼藉。”
他憋着笑,繃着臉,“你們家就是因爲這個才移民吧?”
“沒錯。”
這期間我始終沒有繁盛的消息,內鬼的資料是真的,肅清之後公司太平了不少,安全指數大幅度提升。
但巨大的空缺無法彌補,我開始僱傭韓千樹認爲他比較靠得住的朋友。這傢伙人緣很好,朋友個個都是精英人士,好用極了。
只是因爲公司裡有了他的朋友,所以他出面應酬的情況慢慢地比我更多了。
被他架空感覺還是蠻好的,我終於可以放心地恢復體能,準備飛了。
公司還是挺人道的,把我和韓千樹分到了一起,他可以帶我飛了。
換上新制服的那天,我給音音看,問:“好不好看?”
音音捧着小拳頭,眼裡冒着小星星:“好看!”
我指着韓千樹,問:“媽媽和舅舅哪個好看?”
“舅舅好看。”他從來都這麼誠實。
“那媽媽和音音哪個好看?”
“音音好看。”
真是傷人。
我略感悲傷,臉還不如兩個男人。
音音抱住了我的腿,仰着小臉,用他圓溜溜的眼睛瞅着我,甜甜地說:“媽媽美。”
我趕緊抱抱他,讓他記住誇獎他媽媽是有獎勵的!
因爲音音的強烈要求,我們給他做了一身小制服。
他穿上之後臭美得不行,拽着韓千樹去停機坪,說他要飛機。
他已經可以完整地表達他的訴求,並且有選擇地找韓千樹,磨嘰他,叫他買。
韓千樹給他買了一架能搖晃的小飛機,他在裡面坐了幾天又不滿意了。
跟韓千樹描述了好幾個小時,最後的意思是他覺得他的飛機裡面沒有電子屏幕,他覺得是假的。
他爲了這個覺得自己受欺負了,使勁地哭,還揚言要打給警察局。
韓千樹又連夜給他裝了幾個電子屏幕,第二天音音六點就醒了跑去看,然後立刻撲進了韓千樹懷裡,倆人歡聲笑語地惹人妒忌。
會做木匠活真好,音音就沒這麼對過我。
還好我兒子還不到兩歲,飛機在原地搖晃一下,放點音樂就把他搞定了,我很擔心他再大點會要求上天。
後來我跟韓千樹說了我的疑惑,他說:“沒關係,我已經告訴他了,他還小,現在只能開假飛機。”
“他知道是假的啊?”
“知道啊。”他說:“我跟他說了,他明白。”
“那他沒跟你鬧?”
“沒鬧啊。”他笑着說:“我跟他商量了,告訴他飛真飛機要考本本,有本本才能保證他飛機上的人,譬如咱們不會死,警察叔叔現在還不給他本本。”
“然後他就信了?”
“嗯。”
“爲什麼我說這種話他就不信我啊?”
“因爲你看起來不可靠。”他洋洋得意,“而且你老欺負他。”
“我那是教育他。”我叫他吃青菜,叫他少吃糖,叫他少看電視,哪裡錯了?
“所以你負責教育。”他攤手,“我負責當朋友。”
“壞事都留給我。”
“我是真的狠不下那個心。”他皺起眉頭,無奈地說:“他會用那種很可憐的眼神看着我,我就覺得自己不給他吃糖是在虐待他。”
到目前爲止韓千樹是個合格的繼父。他對音音有些過分的寵愛,其實我覺得如果音音是他自己的孩子,他可能能夠比現在嚴厲一些。
不過我負責嚴厲,也蠻好的,我怎麼管教都沒有關係。音音會慢慢長大,會慢慢明白韓千樹不是他的爸爸,但照這個勢頭髮展的話,他們至少能成爲不錯的朋友。
第一天一起飛這天,我倆穿好制服,互相打了領帶,還略微有點興奮呢。
音音也早早就爬了起來,奶媽幫他把衣服穿的整整齊齊,他是來送我倆的。
爲了紀念這一天,我們三個人一起拍了照片。
去機場的路上,我特意翻出以前的照片對比。最早一起穿制服的照片是莫斯科的。照片能夠清晰地看到我們真的老了,稚氣已脫,開始有了成熟的滄桑。
“我真的老了。”
“你比比試飛時候的,你就會知道你那年已經很老了。”
“那張沒有你。”
“我提前畢業了。”
“所以你勉爲其難地替我們照相。”我猥瑣地問:“有沒有偷看我啊?”
“光明正大地偷看了。”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輕輕地摸着我的脖頸,笑着說:“那時候我還挺傷心的。”
“爲什麼啊?”
“因爲你說畢業就要結婚。”
可能是因爲現在很幸福,心境也不同了,我實在很想笑,“你有沒有後悔那時沒追我?”
“沒有。”
“爲什麼啊!”
他陰險地瞄了我一眼,“就知道你會生氣。”
“木、訥。”
“當時我其實比較糟。”
“我知道你很窮嘛。”
“是啊,人窮志短。”
我握住了他的手,說:“我給你織副手套吧。”
“你會?”
“不會。”我說:“我去學就行了,這有什麼難?我媽會,我有這個基因。”
他看着我的手,沉默半晌,突然抱住了我,低聲說:“真是每天都過得像最後一天。”
“怎麼突然這麼傷感?”他前幾天去做體檢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你去年的時候說過。”他低沉的聲音十分性感,“每天早晨醒來能見到你是最開心的事。”
我放了心,“我也是。”我拍着他的背,心裡真的很開心,情話聽一萬次都不嫌多,“之前你自己飛我還覺得擔心,現在就算死也會跟你死在一起了。”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知道了,迷信的傢伙。”
我突然想起那年我們決定當對方的立誓人時,當時的情形現在想起來很有意思。本來是有臺詞的,可他傲嬌地說:“我信任你的技術。”
我只好說:“我也信任你的。”
現在聽起來,總覺得這話有點h,我倆的技術當真都還不錯。
彼時我們更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一起,在同一架飛機上,一起完成夢想,同生共死一般。
我這一生不會再遇到比這更好的感情了。我愛的,恰好也愛我,恰好也是我最想要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