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當然不是字面意思那麼簡單,音音洗禮時才一個月,他還記掛着我那次發脾氣告訴他的事。這一天遲早都要到來,我既然開了頭,就決定不再瞞他,他已經可以自己判斷了,“我想你應該有教母,但我不知道是誰。”
“教母不是你和我爸爸最好的朋友嗎?”
“你洗禮的時候我跟費子霖的關係也不好。”
他聽懂了一點,正襟起來,神情就像在等待一個重大的秘密。
我問:“如果媽媽現在告訴你,我那天告訴你的事都是真的,你會怎麼想爸爸?”
他眼神黯了黯,鼓起勇氣說:“我不知道,但是我爸爸對我很好……你說真話就好,我有心理準備。”
“真的有?”
“真的有……”他咬着嘴脣說:“如果我知道所有的事,也許就可以知道我爸爸是不是真的愛我,他打我是不是真的只是因爲他有病。也許我還能幫助他……”
“好。”我說:“你應該還記得,林至美還在時,你爸爸有很多親戚。”
“嗯。”
“其實他們都不喜歡你爸爸,你爺爺是這個家族的上一代管事,但他走得早,所以變成了別人在管。你爸爸和你姑姑本來想做個普通人,卻被你爺爺逼回去做這個,他本來也不想做這種勾當。”
“他們不是有別人可以做嗎?”
“對啊,但那些人根本就沒有你爸爸的能力,他們只會敗家,所以你太爺爺不滿意。你現在明白,你爸爸接觸的這些事都是警察不允許的,需要非常聰明,心理又非常強大的人才可以保證它平安,否則警察會抓住所有人。”
“我明白。”他積極地說:“我跟我爸爸討論過這件事,法律越來越嚴格,而且總是有警察在好奇咱們家,如果我以後不學法律,那咱們家的命脈就在大律師手裡,律師團裡有過幾次臥底,都被我爸爸及時發現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但我爸爸說我們現在還不能漂白,因爲根基不穩,要優先保證組織裡所有人的身價利益和安全,他已經在做投資的計劃了。”
聽到繁盛計劃漂白我還是覺得很欣慰,這至少證明音音的未來可以過得稍微光明些。我便說:“所以你太爺爺當初選擇了你爸爸,但那時你爸爸還年輕,其他人不服,他們也握着很多實權,導致你爸爸空有一個位置,沒有實質權力。但你爺爺走前留下了一樁聯姻給你爸爸,只要他聯姻成功,就獲得了另一個家族的支持,那些人就無法輕易讓他消失。那個家族就是林家,林至美是林家的管事。”
他完全可以消化掉這些,點着頭,聽得很認真。
我也覺得這樣講音音比較容易理解繁盛,作爲父子,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應該好一些。
“但是林家也不是輕易就願意跟他聯姻,畢竟他沒有權力,但林至美很喜歡你爸爸,所以她給他提了一個條件。”這段雖然不是我知道的真相,但我決定推卸到林至美的頭上,“當時繁家和林家都沒有很好的洗錢工具,但我第一任丈夫的基金會可以,後來他去世,把基金會交給我經營。他們都想要基金會,但你爸爸無法強攻,所以他纔想了這樣的辦法。”
他訝異道:“我爸爸不是你的第一任丈夫嗎?”
“不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照實說,於是我簡單說了一下,着重強調,“但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他一生都致力於慈善。雖然那麼有錢,卻除了重要場合只穿商場裡買到的衣服,也沒有任何奢侈的愛好。他說是因爲他見到了太多貧窮,每奢侈一分,就會覺得抱歉。而且他跟媽媽結婚的原因就是他只有一個女兒,他不信任她女兒的丈夫,但她女兒吸毒。他從來都不認爲基金會是他自己的,只希望找一個可以用它來繼續造福窮人的管理者。但他年事已高,唯一合適的卻只有他侄子,可那時他的侄子查出了艾滋病,而且他女兒很不願意這樣。所以他在遺囑上先把基金會交給我,由我交給他侄子,讓他侄子先經營,如果他有萬一,就暫時交給我,由我再尋找合適的繼承人。”
“所以我爸爸以爲他把基金會給了你,纔會找到你嗎?”
“是,但是不僅是他這麼認爲,直到我把基金會交給他侄子,全世界人都依然這麼認爲,這樣才能保證他不被bauer先生的女兒打擾,畢竟他有病的事情會招來歧視和非議,影響他經營。”我解釋道:“但你爸爸一開始就知道基金會不是我的,那時他在我身邊,其實是因爲喜歡我。我當時說不上愛他,但也是有點喜歡的。”
他還是有些不情願的,“那你爲什麼又跟韓舅舅在一起呢?”
“因爲我的愛是有條件的。”我早就想好要把這些是告訴音音,也早就想好他會問這個問題,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我需要對方跟我志同道合,對事物抱有一樣的看法,我們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應該是一致的。而你爸爸不是,他和我的世界完全牴觸,他顛覆了我的世界。我承認在一開始我有被他跟我的不同而吸引,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他替繁盛悲傷,臉上露着難過,“可是我爸爸很喜歡你。”
“是啊。每個人看到感情的方式是不同的,也許他覺得異性相吸能讓他感覺到幸福。也可能……這只是我的猜測。”我說:“他不想做這一行,可當時如果他不做,他就會被陷害進監獄,他還會被殺死,他沒有選擇。”
他點點頭,沒有吭聲。
我想他沒有聽懂,便進一步說:“你爸爸從小就無依無靠,連親人也不停地算計他,背叛他,所有人都想他死。他無法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相親相愛是什麼樣,更不敢那麼做。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保住自己,算計別人,像刺蝟一樣預先傷害別人,這也是現在費子霖得罪他,他立刻就無法信任任何人的理由,以前你跟費子霖是唯一站在他身邊支持他的人,現在他感覺費子霖背叛了他,他只剩下你了。”
他嘟起嘴巴,“我爸爸總說你對他不好……”
“你覺得我對他好嗎?”
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害死了大舅。我爸爸告訴過我,他說你心地好,喜歡幫助別人,但我爸爸不是,他要殺人賺錢。你覺得他這樣不對,他也覺得你那樣不對。我也不知道你們誰是對的……”
“音音,這世上沒有對和錯。”我說:“媽媽以前想要改變你,讓你按照我的願望活着,我覺得那樣對你好,可以讓爸爸最初的願望在你身上延續,做個簡單快樂的普通人,但現在我也開始明白你恐怕並不喜歡那樣。我現在不想再幹涉你的想法,我只是把實情告訴你,你爸爸沒有我曾經告訴你的那麼完美,但他也沒有我那天告訴你的那麼壞。”
他點着頭,望着我,沒有說話。
“現在回答你教母的那部分。你爸爸發現另一個繼承人有艾滋病,認爲基金會最後還會回到我的手裡,當然,也不排除他有點喜歡我。所以他跟我結了婚,預備等基金會到我手中之後殺了我,這肯定也是林家逼他這麼做的,他當時沒有能力反抗。”我要儘量地把罪名都推到林至美頭上,“爲了不引人懷疑地繼承我的遺產,他造出了你。”
“那韓舅舅在做什麼呢?”
“他那時是飛行員,你爸爸用劫機威脅他逼他跟我分手。但他後來還是救了我。”
音音露出一臉鄙視,“肯定是因爲他沒本事,打不過我爸爸。”
“他不是黑幫,爲什麼要打得過你爸爸?”誰都不能這麼說韓千樹,哪怕他是我兒子也不行,“他有很多次機會殺你爸爸,但他沒有,因爲他不想讓你沒父親。”
“當然要殺他,他不殺我爸爸是他沒有本事。”
“我說得很清楚了,你爸爸過去幾年不是沒落魄過!”
“那是因爲他是懦夫!再說他搶走我媽媽本來就是他壞!好人怎麼會讓別的小孩子沒有媽媽!我就是討厭他!他是虛僞的壞人!我爸爸早就應該把他弄死了!”
我差點就揚起了手,卻還是逼着自己攥緊沙發,不要打出去。打他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他更加偏激。
算了,我不想再從語言上去戰勝任何人。反正我終究會找到他,我們終究會在一起——不管是在人間,在天堂,還是在地獄。
我許久沒說話,音音開始緊張,小聲說:“媽媽,你在生氣嗎……這只是我的立場,你可以不接受的。”
“我知道,我繼續告訴你教母的事。”我說:“你出生那天遇到了點麻煩,我醒來時你已經被你爸爸抱走,他爲你洗禮時我不在場,也不知情。當時你是作爲林至美的兒子參加洗禮,在主的面前我不是你的生母,也不是你的教母。我沒聽你爸爸說過誰是你的教母,可能是林至美身邊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