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徐妍的哥哥沒有失蹤,我肯定已經在畢業之後回去,讓我舅舅安排我讀金融了。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爲李昂在許多年後親口告訴我,那件事只是被他用來確定我是不是繼承人。而因爲我的堅持拒絕,我舅舅並沒有宣佈給任何人。
我畢業那幾年正是李昂最狡詐也最殘忍的時候,他當時沒有任何牽絆更加沒有暴露他的短板,可謂殺誰都下得去手,也都乾淨利落。他還沒牽扯上虞雯,滿腦子只有錢。而我此時還是個小孩子,暗戀失敗就已經傷心得不眠不休,如果我那時回去,根本就在他手下活不過三個回合。所以不論後來發生了什麼,對於這個決定,我從感情上不後悔,從理性上更加不需要後悔。
不久後我們要進行第一次飛行,徐妍其實還不到時候。飛之前要立誓,然而這並不是學校強制要求,只是約定俗成,但對我們這個行業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想來想去還是想找徐妍。感性地想我覺得誓言是很重要的,我們之間基本不可能有像結婚那樣美好的,但生死之交也能銘記一生。理性地想就是我恐怕飛得少一點,但我以爲她會很多,她那人馬虎,可如有萬一,我絕對會把她的家人照顧到底。
我給徐妍打了個電話,這件事,她許久才問:“爲什麼是我?”
“你成績好,出事的概率小一點。”
“……”
“這樣我負責的概率也小一點。”雖然我有那麼多理由,可我全都說不出口。
“噢。”她似乎有點失望。
“願意麼?”
“反正我負責的概率更小。”她嘀咕:“可現在還不到我飛。”
“提前辦了。”
“知道了。”掛電話前,我聽到她小聲嘀咕:“什麼態度……”
立誓那天,我們自己準備了儀式。有的人大概是想得太多,說的時候就哭了,有的人則一臉輕鬆。徐妍就一臉輕鬆,問我:“你準備草稿了嗎?”
“沒有。”我想了一夜,不知道該說什麼。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怎麼樣?”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轉念想起《擊鼓》是描述士兵之間情誼的詩:“這段應該是描述夫妻的。”
“是嗎?”她還不信。
“你上語文課學過嗎?”
“應該沒有,我十五歲就來了,剩下的漢語是我哥哥教的。”
這段很應景,也很符合我的猥瑣心思,但當需要我們說時,我完全說不出來。而她可能對這段的理解是根據《毛詩正義》來的,認爲是士兵之間,但畢竟是現如今常被人用來做情詩的句子,於是她也沒能說出口。
雖然說不出,但我滿腦子都是這一句,只是乾站着不行,於是我憋了很久才說:“我信任你的技術。”
她點頭:“我也信任你的。”
當天晚上回家我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總覺得這話有點彆扭。很多年後徐妍把答案告訴我了,這段對話有點色。
我一直相信說不出口的承諾反而更容易兌現,因爲明白它的重量。而我跟她這一生,掙扎了二十年,生死屢次懸於一線,放棄了太多,也牽連了許多人,說穿了,也不過是爲了做到這四句話所描述的這一件事。我到死也不知道這是對是錯,因爲我把敵人想得太善良,我太懦弱,我錯信了許多人。我也想過,如果我從小就有心我舅舅那一行,他就是我最好的老師,我大概早就鬥得過繁盛,也鬥得過李昂。我後悔過許多事,甚至後悔自己沒有在有機會時殺了他。
然而這一件我完全不後悔。
即便最終我們沒有在一起,她願意爲了和這個諸多缺點的我白頭偕老而掙扎二十年,也足夠讓我無憾無悔。
王武說party是他們請客,以他對錢的態度來看,這件事肯定沒有假。德國這邊結婚親朋也會給些禮金,他們的婚禮我肯定不會參加了,也沒心思準備禮物,便封了一個信封,在裡面放了一些禮金,打算交給她。
我和一位同學一起去,在路上聽到了電臺裡的中文歌:“上帝會保佑我的,愛情總會來的,我在夢中一切都有。”我先是想起了徐妍,轉而又想起了tim,我還沒請他吃我的皮蛋,他就已經滾出了我的生命。除了噁心他,恨他,兩年的室友關係還讓我有那麼一絲難過。
party地點就在徐妍家,是新的地址,看來這裡將會成爲他們的婚房。對面的房子很破了,不像能住人。
他們的房子很漂亮,外牆是淺黃色的,有着可愛的小草坪,靠外的這一側種着一種可食用的罌粟,還有可愛的小梅子。
我們在外面等了很久,安嫺把我拉到一旁,小聲說:“我聽說他們分手了。”
所有人的手裡都拎着禮物,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聽說這件事。其實她已經跟我聊過好多次,總會遞些我不知道的八卦消息給我,也會詢問我對徐妍的態度。而我感覺徐妍不是能走朋友路線的人,加之我其實不喜歡跟太沉悶的女孩子來往,大概是因爲她們給我的感覺太愁苦。
那天我們等了至少兩小時,關係不太親近的把禮物留下走了,但她朋友太多,大部分仍等在這裡。期間對面的房主來看房子,跟我們聊天,說她的房子打算捐獻給教會。
這之後徐妍自己來了,戴着墨鏡,說是眼睛不舒服,而且聲音有些顫抖,似乎相當意外。
雖然徐妍比較不着調,但也分事情,開和參加party這種事她從來都不會忘。
人們都已經來了兩小時,現在讓大家走自然不合適。於是她叫走了安嫺和其他幾個平時來往很多的,在附近嘀咕,這天lisa不在。
我想了想,也過去問:“出了什麼事?”
“我沒準備party。”她的嗓子仍啞着,低着頭,聲音也很沉悶:“想讓她們幫幫忙。”
“需要我做什麼嗎?”我說:“今天天氣不錯,在花園裡辦燒烤活動也不錯。”
這至少容易點,她點了頭,說:“柴火跟酒我都有。”
party可能也準備了一部分,花園裡有桌椅和陽傘,花園也收拾得很漂亮,但草坪至少一星期沒剪了,草長得挺高。
我生了火,女孩子們很快把酒搬出來,徐妍說她到她媽媽那去拿點吃的給大家。
四十多號人的吃的可不少,我忙問:“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她想了想,點頭說:“謝謝了。”
我發現她父母總不在,而且今天她家很乾淨,衣架上一件衣服都沒有。我忍不住問:“你父母也是飛行員?”
“科學家。”她意興闌珊地說:“研究植物的。”
家裡平時沒什麼人,冰箱裡自然也沒太多東西。到她家拿了之後,又去我家搬空了冰箱,也不夠用。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她開着車,一路上都不說話。路兩邊都是農場,也並沒幾盞路燈,而且她依舊戴着墨鏡,我建議她也不肯摘。
就在這時,路邊突然躥出來一個黑影。她似乎並沒有看到,根本沒有剎車的意思。我顧不得那麼多了,大喊一生並推她的方向盤。汽車撞進了農場,差點被掀翻。我什麼都沒說,但她突然摘了墨鏡,趴到了方向盤上。
她並沒有哭,只是一直趴在那。我其實很想去抱她,卻又覺得不合時宜。她不是那種柔弱的女人,需要另一個男人來安撫失戀,相反她很怕被別人發現她的脆弱。我覺得她現在覺得我是個雖然跟她關係不好,但並沒有說出過她任何秘密,也不會有迴應的人。如果我突然對她做了什麼,那麼接下來她只會躲着我。
況且我一直都知道,她就算愛我,肯定也不會放棄她想做的事。可我一旦答應了我舅舅,結婚也將不自由,出於安全考慮,她也很難再飛。走不到一起,就不如不開始。所以並沒有刻意去抓住這次機會,更沒料到不久後我就會做出另一個選擇。
等她冷靜後,我們一起從車裡出來。她化了妝,但臉色很糟,而且眼睛腫着,沒有了寬大的太陽鏡,能對比出她的臉也有些腫。
她發現我一直盯着她的臉,小聲解釋:“昨天沒睡好,所以今天整張臉都是腫的。”
我心裡很疼,但沒理她,假裝沒看到也沒聽清。
車子出了點問題,而且要給農場賠償,這下徹底無法再開party。她明顯沒力氣處理這些,坐在路邊,鞋子和褲子上面到處都是泥巴。她不停地吸菸,抱着頭,擺出了一副逃避的姿勢。
我給安嫺打電話,她說現在人們在喝酒,情況還好。而且去洗手間的人說房子裡現在一塌糊塗,能碎的全都碎了,臥室裡連牀單都剪了,氣味也很噁心。
所以大家已經發現了,都說不餓,只是希望我們現在回來,他們會裝成什麼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