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邊則還是那樣,李昂暫時答應跟那位先斷了,但斷得不情不願,某天半夜那邊打了一通電話,他接過之後到花園裡抽了一夜的煙。
我真希望李昂不要這樣,這樣他們就不會逼我,但心裡也有點討厭他。他把人殺的只剩我,也是因爲我的確一點都不沾邊,我舅舅也總在他們面前說我太胸無大志,整天只想着擺弄那些機器。到現在又搞出這種事。
我問我表姐是不是真的就打算這樣了。
她說:“是啊,所以只是暫時不逼你,但我真的不想再考慮他。”
“他會不會只是爲了看看我有沒有繼承權?”
“有這可能,畢竟我們都沒提起你,但順位就是輪到你。”她非常失望:“但我還是覺得他是對她動感情了。”
“所以就算他回來你也不考慮他了嗎?”
“如果是你說的那樣,那他也算得太深,日後恐怕連我也要弄死,但你畢竟不同意,所以跟他約定得細緻點也沒問題。”她心裡什麼都清楚:“但如果他動了感情,那他就別想了。他其實是個很多情的人,這是他性格中的短板。如果他克服不掉這種事,那以後遲早要死在女人手裡。我不能讓我爸和我媽的財產落到一個感情用事的蠢貨手裡。”
她說得沒錯,這世上沒有免費的,想要錢就要對我表姐好,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公平的交易。如果他不想要錢想要感情那也可以立刻走,她其實從不曾逼過他。我把徐妍放到繁景的位置上想象了一下,覺得毫無疑問要選她。所以他這樣搖來擺去只能證明他對那邊雖然喜歡,但還遠不到放棄這些錢的地步,不過他跟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愛錢愛權也愛女人,我只愛徐妍。只是如果他不徹底斷了,我表姐最終肯定要用毒招逼他做決斷。
關於這中間李昂到底是怎麼想的,直到到我老了也沒得到答案。我和徐妍一起問過李昂,他把她說得一無是處。但我後來單獨跟他喝過酒,又提起時他一直不說話。我只能猜到他有愧,其實也覺得他對她們都是有感情的,不過人的一生本來就不可能只愛上一個人,牽扯得深了或多或少都要有點感情。只是他最愛的肯定是虞雯,而無論是我表姐還是繁景其實都很不走運,都趕上了他人生中最風雨飄搖,最無心戀愛的時候。
我表姐這次來要順便看醫生,有人給我舅舅介紹了不錯的醫生,要她來看看。但已經有不少頂尖醫生給她看過了,這次也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她在我這邊住了好久,我下課就儘量多陪她,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她房裡出來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她的心情也一直不好,李昂給她打了幾次電話,她的口氣也不太好,但後來他來接她了,我表姐告訴我這次他保證了很多事,如果還不斷她就用自己的方式。
這之後很久一段日子他們的確是斷了,至少我再沒聽我表姐提起過。一直到她失蹤前不久,突然告訴我他們兩個又牽扯到了一起,那天她情緒很不好,不斷地跟我說她覺得自己就快崩潰。
我想那時她其實已經被這病折磨得快要瘋掉,李昂又開始不聽話。他是個讓人不安的人,她知道他什麼事都做得出。她擔心他會想辦法弄死她,然後領着繁景去過逍遙日子。她不怕死,但她絕不甘心這樣,因爲他拿了她的錢,她在交往初期就跟他談過幾次這件事,他們之間有契約。
我表姐一低頭,我也立刻就開始難過。我舅舅一家那麼疼愛我,把我視如己出。我們家有事時他也從不推辭,而現在他們並非要害我,只是想把他們的錢給一個他們認爲靠得住的人。可我還是堅持了我的夢想。我的心裡不由開始動搖,也覺得自己真像個白眼狼。
我和徐妍不在一個班之後,我們的來往就更少了。而我現在明白她整天糾結於成績,可成績比不過我又不是我的錯,明明是她自己不努力。她腦袋很聰明,但她總是不努力,活該當不了第一名,有什麼可不服氣的?當然,她比我們班的絕大多數人年紀都小,所以這更印證了她很聰明。
不過我走之後她就是第一名了,但她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還是總想着找我點麻煩,偶爾會煞有介事地來找我請教學習問題。但請教不是她的本意,她會不停地駁我,我有時想順着她假裝我不會,卻又覺得她要的不是這個。她喜歡有難度的東西,所以雖然她總生氣,但她也總找我。
日子就這樣飛一般得過着,學校裡依然在傳我們的緋聞。我表姐的病繼續在惡化,我家人還是不肯解凍我的卡,我的未來依然不知道在哪裡。
但徐妍有了很多變化,聽說王武見了她的父母,他們訂婚了。他已經開始工作,但還沒有拿到藍卡。
徐妍戴上了訂婚戒指,我早就發現了,但她沒跟我說過。她戴上過不久,我就接到了王武的電話,他約我單獨出去坐坐。
我去了,他變化很大。
他穿得很板正,就像我舅舅公司的高管,說話也十分客氣,用很多敬語,他坐在我的對面,端着咖啡杯的姿態很像個“成熟男人”。他不再那麼跋扈沒品了,我當時以爲是我曾經誤解了他,他已經在變好了。
他說:“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對,我太小心眼,以爲你跟她有什麼。”
我當時在心裡不由自主地想:他懷疑時我們的確沒什麼,但現在我偷偷藏起來了一個吻。我當然不覺得得意,反而有點難受,因爲我失去了討厭他的理由。
我說:“沒關係,我也有錯。”
“你當然沒有,”他笑着說:“不過我們以經訂婚了,今天我是想說,我們要辦party宣佈這件事,你一直都是我們的好朋友,希望你能來。”
幾天後,徐妍來找我,又是請教我極限情況要怎麼飛的無聊問題。
我看到她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它套住了,痛得抽搐,流着血。
還沒開始就結束了,簡直天昏地暗。
我掃了一眼那題,說:“檢修得力不會出現這種事。”
“怎麼不會?這資料可是真的空難,液壓失靈,艙門脫落,撞山之後死了四百多人,你連這件事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檢修得當就不會出現這種事。”
“我是問你怎麼迫降?”
“四十多歲的機長都撞山了,你問我怎麼迫降?”
“事後模擬說其實還有機會。”她不高興了:“你連題都沒看。”
“我不想看。”
“幹嘛這種表情?雖然是極限情況,但也不是沒可能。我想跟你討論一下而已。其實還有機會。”
如果我沒記錯,這起空難導師已經分析過了,而且一起空難的因素並不僅僅是飛行員的技術和飛機性能,機艙內外的情況、當時天氣、事故地點、救援、飛行員的身體和心理狀態等等都有重要影響。所以她這樣跑來找我聊這件事就很沒勁,因爲紙上談兵根本就聊不出個所以然。
她絮叨了很久,但我禁不住想歪了,看着她手上的戒指,問:“這種問題你都要問我?”
“嗯?”
“你是不是在追我?”
她愣了一下,很快就蹙起了眉:“你在說什麼啊?”
類似的對話已經進行過一次,但她喝醉了。可這次她沒有,所以她看上去有點無措。我看着她的眼睛,心裡藏着一種近似輸死一搏的衝動,我也沉默。
她似乎這才意識到我不是在逗她玩。她總說我沒有幽默感,那麼她更應該明白我從來都不逗她玩。
她終於開了口:“那個……韓千樹,我是請教你問題,所以……”她語無倫次,“而且我已經跟……”
我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自己也清醒了過來:“那就不要總問我這種沒技術性的問題。”
她又是一愣。
“找你的同學去討論。”
那天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找我,我也沒有找她,渾渾噩噩地過着。期間我接到了我舅舅的電話,他身體不太舒服,查出了脂肪肝,不是大病,醫生也叫他不要擔心。但我表姐的事讓他操心太多了,他非常不安。我回國去看他,他專程空下時間招待了我,講了很多我小時候的事,說他十分喜歡我。
還說他真的沒辦法喜歡李昂了,他清楚李昂殺了他弟弟全家,但他女兒喜歡他,他想着她既然喜歡,他就可以妥協不追究。然而我表姐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這些財富終究還是要給外人。他希望我表姐過得好,但李昂很顯然不那麼打算,他很害怕,他覺得對我表姐最好的肯定還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弟弟。
那天我差點就答應了他,心裡卻還是有點不捨得。這一趟回家幾乎家裡所有人都在跟我說這件事,回德國時我覺得我最終肯定會答應的。無論我有多麼不情願,我有多麼確定自己會將它經營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