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島之城迷人的地方還在於,城內雖古色古香,卻完全沒有中華底蘊。我這樣給出結論大概沒有太大說服力。或者我的內心本對它不懷好意,導致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必須這樣說不可。這正是它迷人的所在:人們既恨它,又愛得醉生夢死。它是沒有夜晚的!很多人來這裡爲了享樂,爲了淫慾,爲了豪賭。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樣的夜晚不屬於我,而我卻得赴湯蹈火進去。
想不清有多少個日夜,周先生用他奇妙的聲音指引我靠近他,爲我撐起的一片虛構的天空。這個世界裡面充滿色彩和混沌,又是那麼豐富和充滿希望。這多少有些催眠的意思。說到“催眠”,我突然想起一部恐怖的電影。講的是一個極其高明的催眠大師,如何巧用生活中隨處可得的金屬發聲,讓即使時常聽見此聲音的人也能陷入睡眠,然後控制其自殺的懸疑案件。其中一個片段是講述一箇中學的女學生在參加學校的長跑比賽時,跑完後沒有停下來,一直跑啊跑啊,跑到腿斷了,血紅的肌肉與骨骼分離,再也不能奔跑時才癱倒下去。原來,我在最開始奔跑的時候,就已經被催眠了。而催眠的工具就是那開跑的口哨聲。我在想,最初究竟是什麼讓我開始受他控制呢?
那種朝思暮想的的幸福感使我忘了,如何一步步墜入愛河的。我難以說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又是通過什麼工具,控制了我。是從那個悽美的晚上開始麼?那天白亮亮的月光極其罕見的照在這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時,我們在辦公樓下的一間賣女士圍巾的商店櫥窗外面,緊緊地相擁。我的臉貼着他胸前水藍色的領帶,感到他的心跳一波一波的,彷彿自遼遠高原吹來的低壓的風,重重地壓着我的呼吸。還是從那個費盡心機的偷竊和脫逃開始呢?那晚還是在海邊的沿海大道上,因爲冬天就要到來,海面上隨着冬至的微風捲起銀色的大大的波浪,一層一層涌向他們所站的高高的石砌的欄杆上。我們牽着手,他的胸懷貼着我潮溼寒冷的脊背,在我耳邊用溫暖的聲線說的一句至真至誠的感謝。對啊,我現在知道那都是虛幻,可每每想到這些,倒是懷疑現在的真相是不是真實的。
“我還沒有想好和你在一起呢?”當我們緊緊相擁的時候,我還忍不住要問。
從知道我所瞭解的過去的,他或者她的罪行,即使是不知道這罪孽究竟爲誰所起。總而言之,這反正像打開書一本書,第一眼看到的楔子。我只是從仇範錄下的磁帶中聽說的這些。
思緒帶着我回到最初上帝開始喊“ACTION”的時候,時光一步步快速地倒退。“嗖”的一聲,他們就可以回到原點。此時屋裡屋外都是漆黑一片,周先生正站在我家門前,也許是奔跑過度,他的呼吸急促,肩部一直大幅度的起起伏伏。他的眼睛是一盞明燈,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他的手突然緊緊地捏住我的肩膀,鼻息湊過來,深深地吻了下來。
我推開了他。
周先生卻霸道地輕語:“說你愛我!”
你知道17歲
的你和25歲的你有什麼分別嗎?那就是17歲的你只要感覺到一點點喜歡都會大膽地表露出來;而25歲的你,即使已經感覺到那種愛強烈又濃郁到一發不可收拾,也會矜持和固執地做出牴觸。
對,他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不忍心騙我的,因此他會說“說你愛我”,而不是“我愛你”。等不到我的答覆,隨即冷了場。他兀自開了門猶豫地走出去。我還想說什麼,出門去尋他,他卻走得太急,轉眼不見蹤影。
呵,我那時候想的不再是不在乎了,而是後悔。
我一路追過去,追到第二日,追到下班。我的腳沒有向他移動一步,只是心晝夜在奔跑。是彷彿受了催眠一樣,虛擬世界的那個我,一直朝他跑啊跑,跑到皮開肉綻,骨骼與肌肉分離,小腿斷掉,再用大腿跑,大腿破碎,再用坐骨,用肋骨,直至整個身體被泥土的地面磨損光滑,最後只有一個腦袋帶着熱烈的理想,成爲一個瘋狂滾動的球。
樓道漸漸熄燈了,天也黑了。我下了電梯,走到一樓寬大的大廳裡。聽見我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篤篤的發着聲響。等到走到了寫字樓出口之際,很清晰的看見自動門外懸空的忽閃忽閃的一點火星 ,還有一個熟悉的黑黑的挺拔的影子。突然門開了,我已經走到這個影子的跟前,剛纔還隔着厚厚的玻璃,現在卻是一步之遙。那個人影聽到聲響轉了大半個身,斜斜地看過來。
是周先生!
不是他在等我,而是我前進的方向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朝向他。
他低頭望着我,用水一樣的柔情,似乎在耗盡他的神奇的秘密。他的眼睛在外面街景的霓虹照耀下反射着五彩的琥珀光澤。這是我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他的眼睛。我見過讓我難忘的女孩的眼睛,和他的截然不同的風格的眼睛。但是直到如今我再也沒有遇到跟他有着一樣眼睛的男人。
他什麼也不說,只是這樣清高地不可一世地靜靜看着我,一動也不動。很快地,他突然瀟灑了丟了煙,邁出步子走過來緊緊抱住了對面早已呆滯的女孩。我聞到了菸草的淡香,渾濁的心海激盪着讓我睜不開眼,那一刻全世界都像是隻有我們。
“我很貪心,要的太多了,你會給我麼?”
“你以前也不是這樣說的。”
他的回答逗笑了我,讓人感到了些微羞澀,那愚蠢的表白彷彿發生在昨天,歷歷在目。
“現在不一樣了。”我說。
“時間會給我們最好的答覆。”
男人喜歡用諸如“給我們彼此時間”這樣的話,讓女人安心,並且適當而巧妙的轉移話題。
而徐明哲不一樣,他的愛常常說到做到,也不拖拖拉拉。
有一次和他出遊,我們租了橡膠船,在秋末時節。
“啊,真是愉悅呢!”徐明哲將雙臂枕在頭下,躺在海藻上的橡膠船上,他閉着眼,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陽光透過頭頂船框上鐵蓋子的縫隙,一條一條地照在他的臉頰和鼻樑上,顯得他的額頭更加
潔白,彷彿是一塊白布,昭示着某些不安的預兆。
“ 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你要知道燙手的山芋丟掉,不用去受傷也不用傷害別人多好。”
“你沒事吧?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被訓啦?”他接着又問,活潑的眉毛上蹦下跳。
呵,怎麼會?周先生他啊,總是一副溫柔地要讓人溺死的樣子。我想着。
“周總和金總正在辦離婚,你知道這事兒嗎?”
“問你話呢?”他拍了拍我的胳膊。我回過神來,太陽刺得我睜不開眼。
“金總和樸家大少有緋聞,不過我猜大概是生意上的聯姻。”他接着說道。
“你來公司的時間不長,小道消息掌握的倒還是挺精細,但你知道緋聞可以欺騙多少人嗎?“
所受的欺騙來自於周先生嗎?不!來自於我自己。原來這個人開始走進自己的生命,並不是你能看見的,他能給你的好,屬於你了,而是他的一切的煩惱和坎坷也都一併屬於了我。他並不是多麼特別的人,他像所有的人一樣有着平凡和枯燥的家庭瑣事,甚至還有不爲人知的弱點。
晚上週先生還是送我回家。夜有些涼了,我關上窗,看見外面的薄霧慢慢升起來,連接着半空與地面,從草地開始,從積水的路面開始,彷彿奇異的落地雲,在路兩邊的街燈的照射下散放着朦朧的光彩。
下車的時候,我們默契地沒有接吻。
我徑直朝家門走去,背上能感覺到他柔和的目光。我突然想通了什麼,於是回頭,他正彎下腰往車裡頭鑽。
“我說,那個,如果你有什麼心事和苦衷,歡迎你說出來,我敞開心扉聽你講,你不用憋在心裡的。”我朝他大聲喊了一聲。他站直了身子,微笑地從遠處看着我。又踮了踮腳,開心似又故作開心地笑着迴應了我。他的鼻息在這寒夜裡都冒着熱氣,我看不見他背光的臉,好像也看不清他的心。
週末常常和徐明哲一起出去喝下午茶。有時候我們會去海邊,租一個橡膠船,點上幾杯紅茶和幾塊慕斯蛋糕。說實話,他是個可以打一百分的傾聽者。
“平日裡你總是穿着職業裝,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今天的這條裙子讓你特別可愛。”他佯裝撩妹能手,笑眯眯的說着。
“你趕快交個女朋友吧,你再這樣見到任何女孩子都巧舌如簧,以後就變的滑頭滑腦了。”
他卻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只對你這樣說過,而且是真心話,你一點也看不出來麼?”
“看出來了,看出來了。”
“以後你準備怎麼辦?”
“什麼?”
“愛情這回事兒。”
“看着辦唄。”
他馬上說:“我還是覺得這個年紀事業最重要,你知道嗎?我馬上就會升職的!到時候就可以迎娶白富美了。”梗是有點老了,誰叫我笑點低呢。
不久後的一個早上,他的這夙願成真了,彷彿天上掉的餡餅。
(本章完)